馬車吱吱悠悠地走著,苟梓聽著車外越來越熱鬧,不一會兒已經算得上嘈雜。馬車拐了個彎,又漸漸安靜下來,複往前走了一小段,終於停了。
“主子,到了。”車外傳來李幕的聲音。待車停穩,苟梓率先跳下車,恭恭敬敬地在車邊站定。敬玨跟著下了車。待敬玨抬腳走在前,默默跟在身後的苟梓才敢正兒八經地端詳這個地方。這是一家隱在巷子深處的飯莊,店麵不大,門臉亦不豪華,立柱門楣皆是墨色,屋簷下掛著一塊頗有些歲月的匾,上書“懷來飯莊”四個大字,筆筆蒼勁有力,不過已經被風雨蝕得斑斑駁駁。
聽見有人進來,趴在門邊桌上打著瞌睡的掌櫃眨巴眨巴惺忪的睡眼坐了起來。見是敬玨一行人,忙笑著迎了過來,“王公子,大年夜的沒想著您還會過來。”
敬玨聲音裏帶著笑,回道:“就惦記著您這兒的一口,家裏飯吃著都不對味兒。”
掌櫃領著敬玨到一張桌前坐下,一拍腦門,“您看我這地兒小,桌也小,還真坐不下您這麼多人。要不拚桌?”
“不必麻煩了,分桌就行。”
“那好嘞,還是老菜色?”
“嗯。我帶來朋友,記得多給量。”
“哎呀,哪回不是滿滿當當的。放心吧,一會兒讓廚子到您麵前做。”
苟梓看著敬玨和掌櫃說得熱絡,環顧四周,無論桌椅還是杯碗都帶著陳舊,因為是三十夜店裏沒幾個人,三三兩兩坐著的也都是些粗漢子。沒想到皇上竟是這種店的熟客,苟梓詫異極了。
“你們幾個也都坐吧。”敬玨擺擺手,吩咐隨行的幾人。苟梓拉開椅子,正要和李幕同桌坐下的時候,就聽敬玨的聲音緩緩在背後響起:“你過來坐這兒。”
苟梓淺淺地行了個禮,挑了敬玨對麵的位置坐下。喝了口店裏備的茶,透著一股子枯樹枝的苦澀味兒,苟梓心裏一緊,悄悄抬眼看了看敬玨,卻見敬玨細細品著茶水,泰然自若。
仿佛感覺到苟梓的疑惑,也不指望對方發問,敬玨徑自解釋道:“這兒的茶多少年都一個味兒,早習慣了。”
不一會兒,掌櫃領著廚子模樣的精瘦男子到了他們麵前,看樣子是來做飯的,可隨手也隻帶了一盆火,一口鍋,一把刀和一團麵而已。苟梓麵帶疑惑看向敬玨,敬玨微微一笑,“看著。”
苟梓見男子的袖子挽到肘上,拿起濕手巾擦了擦光溜溜的頭頂,伸手把麵放在頭上,左右兩手皆持著刀,飛快地在麵團上削起來,隻看得見泛著青白光的影子仿佛貼著頭皮來回閃動。剛出刀時,苟梓看著刀差點順廚子的腦門滑下來,驚出一身冷汗。不一會兒,飛舞在空中和鍋裏的皆是四五寸長的麵條,寬窄薄厚皆一致,一手好刀工看得精於刀劍的禦前侍衛也不由拍手叫好。
掌櫃麵帶得意介紹起來:“我們店裏的刀削麵可正宗。這東西啊講究的是一根落鍋裏,一根飛空中,一根剛出刀。你看,是不是正好?”
一會兒,幾碗蓋滿鹹香足味的鹵子,又擱了兩大塊燒肉,熱氣騰騰的麵就上了桌。苟梓生在南方長在南方,細嚼慢咽吃慣了米飯,對著油乎乎的一碗拇指寬的麵條也慢慢咬斷,細細品了起來。
吃了片刻,苟梓感覺到有視線釘在他的身上,抬頭正對敬玨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敬玨對著苟梓,端著碗大口大口把麵條撥到嘴裏。苟梓明白,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擺明了是在鄙視他。苟梓差點沒忍住一眼瞪過去,雖然最後還是沒膽子做,但總覺得周身的氣壓在那一刻輕鬆許多。
苟梓一賭氣,也學著敬玨的樣子往嘴裏塞,誰知一不小心竟噎住了。敬玨看著苟梓梗著脖子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遞了杯茶。苟梓也顧不得合不合禮儀,接過茶杯就大口喝了起來。
敬玨看著苟梓,笑意直往心尖上湧。一直衝自己擺副畏懼樣子,讓人憋氣的苟梓如今露出自己未曾見過的孩童摸樣,真真好笑。一時間敬玨覺得自己離苟梓近了一些,從內心快樂起來。
苟梓緩過勁,先謝過皇上,又好奇地問道:“這刀削麵是哪的東西,我以前可沒吃過。”
這下輪到敬玨驚訝了,挑眉道:“梁子彥沒說過嗎?這可是懷州名產。你看店名,懷來飯莊,這裏的菜色都是懷州來的,別看這地方偏,可是開了好多代了。”
然後敬玨忽然沉默下來,他看著漂著油花的碗,仿佛陷入溫馨的回憶,嘴角揚起溫柔的笑。“最初還是六七歲時母親帶著來的。”
苟梓一怔,腦中浮現出四個大字:皇族秘史。這怕不是一個外臣該聽的吧。看著敬玨身後坐著的李幕,苟梓拋出一個求助的神情:你快來說皇上時辰到了,讓他回宮啊。
李幕看著滿臉焦急的苟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好聳聳肩:啥?
敬玨沒有抬頭,他隻是淡淡地說了句:“聽吧,不會怪罪你的。”
苟梓心下一凜,剛才的動作被發現了。皇上都發話了,做臣子的也隻得硬著頭皮點點頭,應聲是。
敬玨沒理會苟梓,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母親是在懷州出生的。直到十四歲隨外公進京才離了懷州。母親是軍營裏長大的女子,最好這些粗獷的東西。在懷州不拘小節慣了,進了京也是一個人跑,誰知道竟找到這家館子,還恰好是自己最喜歡的味道。六歲時候,有次母親帶我偷偷溜出家,到了這兒。雖然回去之後被罰得厲害,可是在我記憶中那天的母親最快活。等我十五離了家,自己就總來這兒,可惜母親是一次沒來過了。上次一離京就是五年,回來之後忙著站穩腳,前段日子閑下來才有機會來這兒吃上一頓,還好這地方還在,味道也沒變。”
整個故事很簡單,苟梓看著講完故事的皇上抬起頭露出笑容,可是怎麼看,那溫暖的笑裏都帶著微微的苦。苟梓心裏暗暗安慰自己:沒關係,這是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邊想著,邊端起大碗,“主子,您教我怎麼吃吧。”
敬玨愣住,隨即望著苟梓。苟梓跟著敬玨呼嚕呼嚕地把麵往嘴裏塞,直到兩腮都鼓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