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小夥計的生活(1 / 3)

十二月二十日星期四

上午接張先生電話,說前幾天帶去的整理稿看完了,一聽就知道是想讓我過去。下午三時來到張府。兩家相距不遠,走快點二十分鍾就到了。

談什麼呢,就談在樊城學生意的事吧,張先生便順著這個話頭談了起來——

到樊城是我外公的眷弟推薦的。這個人叫郭玉民,是湖北樊城一家字號(商鋪)的掌櫃,當時正好換班回家休假。不是他休假完了帶我去的,字號裏兩年休一次假,叫換班,一次半年,他還在家裏,先跟樊城那邊信上說好,帶上他的信就去了。不是我一個人去的,正好另有個掌櫃的休假期滿要回湖北,郭先生就托他帶上我,路上有個照應。沒有帶到樊城,到了武漢,那兒有字號駐武漢的辦事人員,叫“莊客”,交給字號的莊客就行了。我要去的字號叫“協玉”。

韓:介休去武漢,路上是怎麼走的?

張:坐火車。介休坐同蒲路的火車到榆次,在榆次第一次見到電燈。坐正太路,就是現在石太路的火車到石家莊,再坐平漢路,就是現在京廣路的火車到了漢口。在漢口,住在吉星公司,介休人開的,經理叫宋本南。兩層樓,是個大招待所,住著許多“莊客”,統一開飯,有公用電話。是湖北各地山西商人在漢口的辦事處,也接待別處的,山西的莊客最多。對襄樊一帶的晉商字號來說,也是棧房,存放貨物的地方。“協玉”長駐吉星公司的莊客叫李伯袞,帶我來的掌櫃,把我交給李先生就沒事了。去樊城的事,有李先生辦。

韓:到樊城是什麼時間?

張:什麼時間?穿的是夾衣,想來該是春夏之交,陰曆的三月,陽曆該是四月吧。去了沒過多久,就爆發了七七事變。又過了些時候,知道日本人進了介休城,介休淪陷了。

去了安排好住宿,管內務的郭心田先生,領上我到外麵買衣服,下身是黑府綢褲子,上身是白府綢衫子,有淺藍色的豎道道,還領我剃了個光頭。這是那個時候,當小夥計也就是店員的規矩。一下子從學生頭學生裝,變成這個樣子,心裏還怪難受的。沒辦法,到了這個地步,隻能是這個樣子。郭先生還交代了我的工作,字號裏的一些規矩。從此以後,我就是個小夥計了。

樊城的這家字號,叫“協玉”,平常說起來就說協玉號。原來是錢莊,現在做的是“陸成”生意。就這麼個音,寫成這麼兩個字,不知道準不準確。說白了就是批發生意,食鹽,棉花,棉紗,糧食,紅白糖,什麼都做,從武漢把這些東西整船運來,再批發到周圍的縣裏,鎮上。樊城現在跟襄陽合在一起叫襄樊,那時候襄陽是個縣,在漢水北邊,樊城是個鎮,在漢水南邊。

字號在樊城前街,是樊城最繁華的一條街。沒有門麵,三進的一個大院子,第一進是大廳,辦公的地方,廂房裏也住人。第二進主要住人,還有廚房什麼的。第三進是庫房,後門通到另一條街上。那兒的院子,不像北方的院子是四合院,四邊都有房子,那兒一進門是個天井,正對著是個廳,兩邊是廂房。我去了,跟一個叫王定邦的先生,住在第二進院子的東廂房。

時間一長,對協玉號,對這裏的人,也就有了相當的了解。

協玉號的東家,是介休的冀家,老東家叫冀國定。我伯父在天津做掌櫃的當鋪,也是冀家的。冀家在介休是大商家,華北華中,到處都有他的字號。據說他去北京,一路不用住旅店,沒大的有小的,都能住在自己的字號裏。協玉在鄂北一帶,不光樊城有字號,宜城也有,是個當鋪。

字號裏的人員,分四個層次,頭兒是掌櫃,下來是先生,先生下來是“二把刀”,就是大夥計,可以上街活動,再下來就是小夥計了。

郭玉民換班回去了,後來沒回來,去了別的字號,協玉號現任的掌櫃叫王選青,等會兒再說。先生是字號裏的業務主管,不止一個,協玉號裏有三個。跟我住在一起的王定邦,就是個先生,管跑外,跟碼頭上交涉,往下麵分發貨物,都是他的事。領我買衣服剃頭的郭心田,也是個先生,主要管內務,忙了也跑外。再一個孟春明,是管賬先生。這三個人,年紀都大些,名分是先生,我們不叫他們先生,叫哥。這也是字號裏的規矩,都是介休人,叫哥親切,像一家子人。比如王定邦,我們就叫定邦哥,郭心田,就叫心田哥。

隻有孟春明,我們不叫春明哥,不是他的身份高我們不叫,是我們討厭他這個人,哥字叫不出口才叫他孟先生。這個人很不地道,掌櫃在大廳旁邊的偏房裏睡,後窗戶正對著他在二進院裏的臥室。晚上隻要掌櫃不睡,他就在他房間裏做事,做什麼不知道,反正算盤珠子撥得劈裏啪啦響。第二天早上,掌櫃一醒來,他那邊的算盤珠子又劈裏啪啦響了起來。協玉號裏,除了掌櫃王選青,數他年紀大,數他叫人看不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