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拿人手短,兩件皮襖、兩條人參,外加給曹飛的小汽車,讓許樂暫時在這個家呆了下來。這個問題解決了,另一個問題迎麵而來。
曹玉文沒有工作。
當初政策一下來,小許村的知青們就下足了功夫回城。為此送禮的有,像許樂他媽柳芳一樣拍拍屁股離婚的也有,曹玉文既沒錢又沒人,一直等到最後,也沒輪上回城的名額,最終隻能帶著許樂偷偷跑回來。
他離家的時候隻有十六歲,那時候爸爸還在世,哥哥還沒娶媳婦,一家人生活的其樂融融,他對於家的想象也停留在那一刻。因此在回來的時候,他想的是,隻要有家,能沒我一口飯吃嗎?
可現實是,迎客的餃子再噴香,平日裏吃飯也是要錢的。畢竟他親娘曹老太太不掙錢,他不在,親娘跟著大兒子吃,自然沒問題。可他帶著許樂回來了,就沒讓他大哥供養自己的道理。
除了那十五塊錢,花錢的地方多得是。生活用品要不要錢,衣服鞋子要不要錢,許樂已經七歲了,上學要不要錢?這都是擺在曹玉文眼前的事兒。他此時瞧瞧手裏頭那兩百塊錢,就再也沒有錢人的感覺了。
隻是找工作這事兒著實犯難。
這年頭私營經濟還不發達,在路邊擺個小攤都被人看做投機倒把,可國營廠曹玉文進不去,選來選去隻有街道工廠還算靠譜。
可別的地方的街道工廠都是機械廠,機修廠,唯獨曹玉文他們家這個有點特殊,這是個幹花加工廠,使用的是最簡單的加工方式——人工製作。這裏不要求學曆,聽說也招了幾個偷偷跑回來的知青,算是曹玉文最理想的工作地點。
隻是這裏也不好進。這時候待業青年多少啊,誰家又都不富裕,恨不得都攆出去讓他們自力更生,幹花廠又不是國營單位,有國家撥款,而是屬於自負盈虧,自然要算人力成本。
曹玉文在人家廠門口盤旋了兩日,都被拒之門外。隻能回家唉聲歎氣。
這時候,曹玉武上班去了,李桂香帶著曹飛上學去了,老太太跟著樓下的老朋友們聊天去了,整個家裏就剩下他們父子倆。許樂戳了戳跟泄了氣的皮球似得曹玉文,問他,“幹爸,人家沒要你?”
這話有點大人氣。若是放在曹飛身上就有點不對勁,可對於許樂來說,卻是正常。他娘跑了,爹死了,再不成長點,那是傻子。
曹玉文本不想跟個孩子說,幹嗎讓個小不點替自己擔心呢?可他實在沒有傾訴的對象。哥哥已經成了家,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睡覺,其他時間還有嫂子陪著,他想不起跟自己敘敘舊說說話。親娘沒時間,一家六口人的飯菜都落在她身上,一天從早忙到晚,等著要睡覺了,還要伺候曹飛那個小祖宗。
錢一天天隻出不進,他不但不能對象承諾給許新民的諾言,讓許樂過得好,恐怕連學都讓他上不起。這讓他焦急煩悶,心裏憋屈的難受,時時刻刻在否定自己。
如今許樂問出來,他終於吐了口,將自己找工作的難處說了說。他以為許樂會像他爸爸許新民一樣,知道他回城無望後那般,陪著他一起憋悶難受。可沒想到,許樂隻問了一句話,“這個廠子靠譜嗎?一個月工資有多少?”
曹玉文愣了一下,可瞧著許樂那副一本正經的小樣子,不由自主的就將這幾天打聽好的事情說出來了,“挺靠譜,我問了問,一個熟練工人,一個月能拿30塊錢。那個活不難,就是把那些葉子啊,花啊,組合起來,半天就學會了。”
許樂聽了點點頭,他知道這種小廠。這其實不是日後的高檔幹花,就是塑料花,這時候人們生活剛剛豐富起來,但又沒有外國人送真花的習慣——那也貴,不少人喜歡買幾束塑料花放在家裏,好看又時髦,起碼在幾年內,這種廠子生意不會太差。
更何況,他們也急需一個穩定的工作,來提供穩定的錢生活。
許樂想清楚了,就說,“那我們就去那兒吧!”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到讓苦悶的曹玉文啞然失笑。他剛剛還覺得許樂是個小大人,可這回就漏了陷,也就是個孩子,才不管別人想什麼,一切自說自話。他摸了摸許樂軟軟的頭發,歎氣道,“人家不收人了,咱們再換其他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