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的家鄉沛郡豐邑一帶,司馬遷是親自去看去聽去探查過的。司馬遷在記敘沛縣出生的幾位西漢開國元老的生平時曾經說道:“我到豐沛一帶采風,訪問當地的遺老故舊,尋觀蕭何、曹參、樊噲、夏侯嬰的故居,搜求他們當年的逸聞往事,真是聞所未聞,大長見識。”
可見,劉邦出生的神話,應該是司馬遷在當地采訪時聽來的民間傳說。在表麵荒唐的傳說後麵,很可能就隱含著未知的曆史真實。
在遠古的氏族傳說中,母親與神怪相結合誕生英雄,是父係不明的古代婚姻關係的遺留。在近古的民間傳說中,母親與神怪相結合誕生的英雄,或許就是婚外野合的結果。在古代,倘是背著配偶做愛,文言叫“野合”,在先秦、秦漢史上亦屬常見。姑且不論《詩經》中那些浪漫場麵的描寫,據《漢書·地理誌》介紹,甚至直到東漢時代,北方還流行著“賓客相過,以婦侍宿”的風俗。就連秦始皇這位“千古一帝”,也是他母親“有娠”後,才由其前夫送給他父親的。
秦始皇巡遊吳越,在會稽刻石歌功,宣傳教化,特別告誡老百姓應該“防隔內外,禁之淫泆,男女潔誠”。可見當時在劉邦所出生的南方地區,這種“野合”的風氣同樣很流行,乃至上達天聽,要大書特書了。
有的專家通過對沛縣山川人物的探查也確實找出了這樣的依據:沛縣民間,男女風氣開放,野合外婦,是古往今來的常事。劉邦的大兒子劉肥,就是外婦曹氏所生。外婦就是婚外的情婦,劉肥是劉邦與情婦的私生子,劉邦做了皇帝以後,堂堂正正地封劉肥做了齊國的國王,當時當地,沒有人忌諱這種事情,甚至流傳以為美談。
劉邦生活的年月早已進入夫妻製的文明時代,這時的文人如要神化皇帝的出生,是不會在文字中留下直接的與人“野合”,非婚生育的痕跡的。司馬遷的描述則與眾不同,他采取婉轉的敘述手法,曲折地表現了這樣的場景:雷雨交加的野外,劉母與一避雨的陌路人一番雲雨,懷上了劉邦。這情景又恰巧被丈夫看在眼裏。在這裏,司馬遷一麵“神化”皇帝,一麵依然堅持了自己的史筆原則。假如司馬遷純粹出於神化皇帝出生的需要,那就不會如此赤裸裸地記載劉母與“蛟龍”(他人)發生婚外性關係的真實情景了。以此推想,司馬遷所采錄的劉邦出生的神話傳說後麵,很可能藏有劉邦是野合私生的隱事。
因此,關於劉邦的身世之謎,就有了劉邦其實是非婚生子的結論,就是說,劉邦其實是母親與外人“野合”產下的私生子,是在大家庭歧視的目光中成長起來的孩子。正因如此,他才形成了與眾兄弟迥然不同的豁達性格和反抗精神,較早走向社會,並進而成就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關於這一點,學者們從《史記》中為我們挖出了一些線索:
《史記·高祖本紀》中講到劉邦生得儀表非凡、相貌堂堂,卻不討其父親太公的喜歡,常被指責為“亡(無)賴”,不能“治產業”。“及壯”,也就是到了30歲,才與好友一起“學書”,“試為吏,為泗水亭長”。他的成長過程與諸兄弟截然不同,顯示出他從小在家裏是備受歧視的。這是因為太公親眼見到妻子有外遇,不愉快的情緒自然會發泄到劉邦身上。
還有我們上麵曾經提到過的關於劉邦與長嫂間的過節,劉邦帶賓客到大嫂家蹭飯。“嫂厭叔”,假裝羹湯已吃完,用勺子刮鍋,賓客離去後,劉邦卻見鍋裏有羹湯,“高祖由此怨其嫂”。直到當了皇帝,長兄的兒子“獨不得封”,太公出麵說情,才封了個具有諷刺意味的“羹頡侯”。可見在劉氏大家庭中,連劉邦的嫂子也厭惡這個小叔。這個故事記載於《史記·楚元王世家》。
正由於劉邦年輕時在家中得不到溫暖,這才促使他投身社會、廣交朋友,成為“仁而愛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而有遠大抱負的人。這些與劉邦後來出類拔萃、成就帝業有著直接關係。
當然,也有學者不讚成這一觀點。他們認為,農民出身的劉邦當上皇帝後,其卑微的出身使當時許多封建貴族難以接受。劉邦的部下及其後代也需要神化劉邦,因為他們大多出身貧寒或低級官吏,一步登天之後,也需要有維護其統治的輿論為之張目。《史記》那樣描述劉母懷孕的情景,正是順應了統治階級的需要。從司馬遷來說,他與當時的儒士們一樣,要服務於皇權,積極參與對劉氏家族的造神運動是理所當然的事。因此,《史記》、《漢書》對劉邦出生的記載應是神話,這在古代史書中並不鮮見。
細細品味《史記·高祖本紀》的有關描述,可以看出來,為了神化劉邦的“龍種”身世,司馬遷的確經過了精心策劃。“劉媼嚐息大澤之陂”,是有意將故事的發生地點選擇在一個水域環境(“大澤”),因為龍是“水蟲之神”,“乘於水則神立,失於水則神廢”。接著寫劉媼“夢與神遇”,是在暗示神龍給劉媼送子來了,劉邦是受天命而生的龍種。接下去,有“雷電晦冥”、天氣驟變的描寫,是因龍總與雲雨雷電伴行。然後,“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孕而生劉邦,順理成章,而且皆夫妻間秘事,外人無從考查,隻能相信所寫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