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寒玉製成的酒器果然不凡,微甜的酒液帶著寒氣從喉頭涼到心底。

瀾淵,你總是如此,溫柔地給一分希望又溫柔地加倍給十分失望。傻一時尚算是天作孽,傻一世就是他狐王籬清自作孽。

花開花落,隆冬時飛雪滿天,盛夏時烈日炎炎,每一日在心頭刻一個記號,一百年後再數一數,縱橫交錯都快分不清,而百年確實就這麼在疼痛或是靜坐中逝去。

這百年裏,擎威成了親,賢淑的采鈴有一副好手腕,斜風細雨間就把虎王馴服得服服帖帖,休說是娶妾,連過來喝杯酒也得虎後點了頭才算。

“這就叫現世報。”狼王幸災樂禍,分外的開心。

曾經有一日,天空忽現異色,白晃晃一道劍氣衝天又紅彤彤一條火舌燒去漫天雲朵,最後,更有赤龍與銀龍鏖戰於天際又雙雙墜落,響聲震得整座後山都抖了三抖。

派了銀兩去天界打探消息,竟是東海龍宮的赤炎皇子與勖揚天君。起因是赤炎趁勖揚君赴西天菩提法會時,私自帶了天崇宮一個天奴下凡,且設下結界隱去氣息,二人一走便是百年。直至勖揚君歸來才搜尋得到,並怒而交手。

誰能惹得從不輕易出手的勖揚君不惜化出原形來戰?瀾淵隻知一人。

若真如此,那人隻怕……不敢妄加猜想,隻讓銀兩加緊探聽,不得遺漏任何隻字片語。

沒幾天就有了結果,赤炎皇子被剔去仙骨,永世囚於天崇山下。眾人都說重了,可天胄神族的意思連天帝也違拗不得。

瀾淵讓銀兩把當初文舒親手送的瓊花露取來,一人對著窗外獨斟獨飲良久。

又曾經,墨嘯過來說起,有一家人家大主子養病療傷無暇過問俗事,小主子如脫韁的野馬般到處闖禍無所顧忌,人人怨聲載道無處喊冤。

想起當年有人不過閉關一年,苦主就站了一屋子,這麼些年下來,怕是整個府邸也要容不下。

便搖著扇子笑道:“這有什麼,不就是幾隻野雞幾隻野兔麼?從前及至今後,凡小主子鬧了事就讓他們都遞個條子進來尋我瀾淵就是了。”

想了一想又補了一句:“隻是這事不許張揚,若讓我知道是哪個多嘴的嚷開的,我拔了他的舌頭去給那小主子下酒。”

話未說完,墨嘯就已苦了臉:“你這不是更放縱了他麼?”

瀾淵隻是笑:“我不縱著他,難道還縱著你麼?”

天帝下了詔讓他回去,瀾淵一口回絕:

“我原先花天酒地慣了,現在這樣清心寡欲的也挺好。”視線一直停在遠處的山前。

天後無奈,隻得含著淚回去。

狐王的傷全好了,百年來第一次在眾王議事時露麵,依舊銀發白衣有一雙燦金的眼瞳,依舊寡言少語臉上看不出悲喜。

銀兩把眾人的描述一字不漏地複述給瀾淵聽,瀾淵倚在窗前看那翹起的簷角,手裏的折扇展開又收攏。

“你倒是悠閑,可苦了那個籬清,傷才剛好就又要操勞。”墨嘯匆匆走進來端起茶壺就猛灌了一大口,“再別說我墨嘯不夠義氣,我費了多少口舌才從赤狐那個老家夥嘴裏幫你套出話來。籬落,那個你縱著的小主子,快到天劫了。”

竹扇“唰——”地啟開,窗前的人怔了一怔才扭過頭來:“謝了。”

百年間,隻這一回,笑一直延伸到了眼底。

夏末的夜晚,朗月皎皎,星辰點點,慢慢有一團烏雲移過來,漸漸地,雲越聚越多,不消一刻,浩瀚星空就倏然變了臉色,月黑風高,陰慘慘驚起一身戰栗。天邊閃電一劃,平地一聲驚雷,連這邊都能聞到一點淡淡的焦味。

當遠處的第一道天雷落下時,安坐在窗前的人就僵住了身體,白亮的閃電映出一張失了血色的麵孔。隨即,人就急急衝了出去,百多年的光陰,他第一次步出這間精舍,從未想過會是如此狼狽匆忙。

怎麼會這樣?墨嘯明明已經告訴他說會把東西放到籬落身上,為什麼他半點承受天雷的痛楚也不曾感覺到?

籬清,他咬牙切齒地說要讓他胡鬧的弟弟受一次天雷來給眾人一個交代,怎麼可能允許籬落臨陣脫逃?唯一,唯一的可能就是,他……那個內裏遠不如麵上強硬的籬清,正護著籬落。這怎麼可以?他自己的傷才好了幾天?

氣血上湧,法印又開始作痛,死抿著嘴不敢吭聲,艱難地吐納呼吸怕放慢了疾走的步伐,快咬碎了一口銀牙。

雷聲、閃電、狂風、暴雨,當年也是如此的情形,害怕再行一步,腦中幻生出的猩紅慘象就要躍入眼簾,一模一樣的情境再親曆一遍,仿佛這百年是大夢一場。

終於看到前方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安安好好地站在林中,再往前才是光影交錯泥土四濺。

停下了身形靜悄悄地站在他身後,不敢靠得太近,被他察覺了不知該如何應對。緊縮的心肺陣陣抽痛,蓋過了身上的法印,若此時他再轉過身來冷冷問他:“二太子你以何來要我籬清的真心?”,於那雙金眸的蔑視之下,瀾淵再無顏立足。

就這樣默默地貪看他筆直的背影,才發現一百年是如此悠久,那時的耳鬢廝磨情話依依都模糊在了記憶裏,初見時的清絕出塵,執劍時的銳氣逼人,再到畫攤前別扭地對書生道一句“隨你”,奪過竹扇時分明見他眼中暗藏的羞澀……許多許多,都不敢追憶回味,因為想起來隻會更懊悔。

雨漸漸小了,光圈中顯出了一個人影,是個書生,穿一件沾滿泥濘的月白衫子,懷中抱一隻通身雪白的狐。慢慢抬起臉,

隻能說是平凡,挑不出一點差處卻也說不上一點好。

就見籬落跳出了那書生的懷抱幻成人形走來,又從懷裏掏出什麼扔給籬清,似是說了幾句話,籬清轉過了身,一雙燦金的眼瞳正對著這邊。

想要拔腿就跑,可腳卻被釘住了一般哪裏也去不了,隻能看著他一步一步走近,銀色長發在天光下閃著流動的光澤。

像不像那一天,我也是這樣愕然,你目不斜視地從我身邊飄過,“借過”兩個字似冰粒落了玉盤?

黃色的錦囊遞到了眼前,籬清默不作聲地要拆開。

“別……”瀾淵忙伸手攔阻。可還是慢了一步,錦囊被褪下,露出一件鈴鐺樣的金色物件,光芒閃耀,上麵密密麻麻刻滿了銘文。金剛罩,佛祖贈與天帝,天帝又賞賜給二太子瀾淵的護持法器。

籬清怔怔地看著手中的法器,流金閃耀的眸看向瀾淵。

“我知道你氣他淘氣,可是天劫連你也受不住何況是他?你嘴上說要平眾怒,心裏哪裏會舍得。如果他有事,你少不得要自責,你自己的身體也是剛好……太操勞了更沒好處……”低垂著頭呐呐地辯解,瀾淵不敢抬頭看籬清的表情,“我沒別的意思,真的!我就想……就想……你好好的,別太難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