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於景一聲“開飯”。數名丫鬟仆人托著盤子、踩著碎步,輪番地到這桌邊轉上一周。片刻不到,不大的圓桌上便擺滿各色珍饈,香氣溢滿了整間屋舍。

於景坐在主座上,眯眼笑著招呼一家人:“快來這兒坐下吧。”

隨著他的喊聲,於嫣然與於天正當先坐下,大夫人和兩位妹妹這才徐徐地入座去。

待眾人坐定,於景又親自拿出酒壺來,滿滿斟了兩杯酒。這大毗王朝的酒未經蒸餾,全是濁白色的米酒,聞著自有一股稻香,喝著同那醪糟也差不多少。

於嫣然聞著香味,忽地來了興致,朝於景道:“爹,我也要喝。”

身為女強人,後世的她也是常去酒吧消遣的主兒呢。區區醪糟米酒,當然不在話下。

於景愣了半晌,欣然叫聲好,吩咐仆人去多拿了一隻杯子來,也將其摻滿。直到盛滿白濁酒液的瓷杯放到於嫣然麵前,一家人眼中的驚奇還是久久未散。

那酒水之物,想來是男子漢的特權。當朝女子,除非情形特殊,甚少沾酒。

接著就是一杯杯濁酒下肚,數巡過後,於景一張臉紅撲撲的,雙眼眯作一處,眉頭擠在一塊,也不知是笑還是在哭。

“我於景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就是生於了你們兩個這麼優秀的孩子……”一句話突然出口。

於嫣然一怔,悄悄瞥眼去看兩位妹妹,果見於柔同於青青,乃至於大夫人,臉上都顯出幾絲尷尬來。

於景的話還沒完,他繼續說道:“……最大的遺憾,卻也是生育了你們兩人……”

他的嗓音,倒是切切地顫抖著。

眾人都停了筷箸,滿桌隻餘那雞湯魚脯,尚且騰騰地冒著熱氣。

“尤其是你,嫣然……宮廷爭端、情勢紛繁,你的性子,太軟弱……”

於嫣然數杯酒下肚,腦袋本也是暈乎乎的,一聽這句話,背後滲出一層汗水,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還是聽爹一句勸。辭了這東宮差事也罷,回家來吧。”說著話,於景看了看於柔和於青青。兩個丫頭被看得不知所措,不由得低下頭去,“這兩年來,我老是在想,當時是不是做錯了……倘若你同老四、老五一樣,從此做個平凡些兒的姑娘,或許更好……”

“爹,你喝醉了。”於嫣然輕聲道,“於家冤屈未雪,我的使命未完,又怎麼能輕易地放棄?”

於景斜靠著椅背,垂著頭默然半晌,忽地又輕歎:“唉……什麼冤屈?我於家遭此劫難,嘿,可一點兒也不冤!”

他又仰脖喝了一杯酒,把那瓷杯子狠狠落在桌麵,然後自己再把酒杯子斟滿。大夫人低聲嘀咕,責備了幾句,出門去找仆人們準備些醒酒的熱湯來。

四個小輩則都停了嘴,眼巴巴看著於景等待下文。於景為官向來敬業本分,官聲頗佳,即便是外界坊間傳言,也向來都是“吏部於尚書一家無辜牽連進趙國舅謀反一案”這等說法,那麼於家怎地又不冤啦?這其中的秘辛,當真使人好奇。

然而於景已經轉過話頭:“嫣然……當初我實在不願見你滿腹才華,就此埋沒大漠塵沙之間,一念之下便想出這一茬來,既免了你的刑罰,也好使你有個目標……我自己卻是清清楚楚的,於家的案子,誰也翻不了!”

“怎麼會?”於天正靜靜地聽了半晌,終於也忍不住出聲了。

“天正,你……你就是英武有餘,卻太過剛直單純……”於景指著自己的三兒子,這麼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接著一頭趴在圓桌上。

四個兒女愣在當場,片刻後,還是於嫣然先反應過來,上前去搖了搖於景的肩頭。她被嚇了一跳,心裏也是沒來由地一陣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