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三日(1 / 1)

明月高懸長空,秋蟬嘶嘶,延續著夏日的樂章。

偏是在這蟬鳴不斷的樂音之下,偌大一個坤寧宮,愈發顯得死寂沉沉、鬼氣森森。

於嫣然依舊獨坐於坤寧宮寢殿當中,在那一片狼藉的廢墟裏邊,呆呆地、木木地盯著前方,仿佛三魂七魄盡皆散去,周身上下隻剩了這麼一具皮囊。

行屍走肉之態,令人望而生怖。

她保持著這樣的姿態,已經有整整三日。

三日來,皇後娘娘瘋了的小道消息早就傳遍了內廷,這風聲無孔不入,無隙不鑽,如今便連京城街坊百姓當中,卻也有所耳聞。

隻是京城子民大多把這消息當作一場惡意的玩笑話。

誰願意相信呢?拯救萬民生黎於疫災危難中的活菩薩,母儀天下德被四方的大毗王朝皇後娘娘,會這麼突然間就瘋掉。

即便現實再殘酷,人們的第一選擇還是對黑暗的真相視而不見,寧可去相信一些積極的、正麵的事物。就算本身處於陰影,也總是憧憬著陽光,且一直以為自己身在無盡光明。

當然就更無人願意相信,皇後娘娘,那位人所稱道的於菩薩,雖說沒瘋,卻是比瘋了還要可怕。

這三天來,她似乎已經凝固成了一尊雕塑,永恒地坐在那片殘渣廢墟當中,連姿勢也未曾更改過分毫。

三日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太監宮女們還是盡職盡責地,同時也提心吊膽地守了三日。最開始的時候,他們遠遠看著,人有惻隱之心,對這位“主子”倒也不免湧起些心疼可憐的情緒。

也曾一日三餐準時地端了飯菜來,送到於嫣然審簽熟吃處。也曾離著幾步開外,苦口婆心地勸慰這“娘娘”吃飯。

但於嫣然不聞不見、不言不語,更無些許動搖。她看著你,雙目裏流轉著漠然清冷的神采,倒像是在看著一堵牆,在看著一副棺木,在看著一個死物!

那種目光,隻消一眼,就能讓人打心眼底冒出凜然的寒氣。

於是終於有個膽小的丫鬟受不了了,尖叫一聲,從那寢殿裏逃竄了出去。這一聲尖叫,讓周遭眾人都嚇了一大跳,猶如一記重錘猛然地敲擊在了心間一般,個個臉上全是勃然變色。

不,除了於嫣然。於嫣然一張臉上,不悲不喜,麻木、漠然,那尖亢刺耳的叫聲,於她而言竟像是什麼也沒有聽見。那倉皇逃離的背影,於她而言竟仿佛是什麼也沒有看見。

她,真的就如同靈魂業已出了竅外,飄蕩在幽冥地獄間,縱馳在極樂天國中,不複於人世存在。

此時,此刻,她幾乎是活在另一個世界。

餘下的人,再也受不了從不知名處侵襲心靈的幽森恐懼。麵對著這分明活著,又分明已經死去的皇後娘娘,一步步後退去,一步步退出殿外。

第二天,隻有幾名膽大些的太監,被大夥兒推選出來,端了些飯菜吃食放在門口。然後他們遠遠地喊一聲:“娘娘,您還是吃口飯吧。”

當然沒有回應,隻有稀鬆的蟬鳴或遠或近,漸而傳來,灌入雙耳。

太監們也無需回應。接著,便匆惶離去,不敢再回望一眼。

也無需回望。於嫣然自然是一如往常,動也不動地坐在那片碎渣當中。

一日三餐,皆是如此。

一日三餐,飯菜冒著騰騰熱氣被端來,又完好無損地被端了回去。

到了第三日,索性連送飯的人都沒了。誰也不願再看到於嫣然那張臉,誰也不想再感受到那深深的恐怖、絕望、陰暗、冰涼。

皇後娘娘,許是已經死去了吧?坤寧宮的太監宮女們,暗自裏這樣想著。他們當然也向著宮內管事求助,但這三天來求助的信息仿佛石沉大海,“噗”地一聲就沉到了不知名處,等來的隻有一句“知道了”,更無再多回音。

連個泡也不冒。

他們這些下人又何嚐不是成了精的,心裏卻也跟明鏡一樣:皇帝陛下不下令,敬太後娘娘不開口,誰敢多管這檔子事情?許多天來,竟連個探望的人也沒有,更別說派來侍衛、太醫之類的。

偌大一個坤寧宮,堂堂皇後娘娘、千歲聖主的居所,竟至於落得個比冷宮掖庭還要清寂、幽寒而可怕的地步!

三日後的這個夜晚,明月高懸,秋蟬嘶嘶。

然而,畢竟還是有人,悄悄地,踏著細不可聞的步伐。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