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南大軍已然啟程,但這並沒有影響京城百姓對此事的關注度。走上街頭,有意無意地,隨時都能聽到男女老幼將這些事情充作談資。
城西郊一個陳設簡樸的茶樓內,便正有幾名文弱書生一邊品茗,一邊小聲嘀咕著。
“在大軍裏麵安排宦官做監軍,我大毗立朝以來教訓還不夠麼?當今陛下真不知是怎麼想的!”一個麵貌清秀的小瘦子首先打開了話匣子,抿了口茶小聲道,“這次出征的統帥可是‘神武將軍’於大帥,於大帥可是菩薩娘娘的親弟弟,這承天皇帝竟然還信不過?”
周圍的幾名書生聽到這瘦書生的話,連連直點頭:“高兄,所言極是,這承天皇帝登基之後,腦子就昏聵了!”
“就是就是,起用太監班底組建什麼東廠西廠,結果倒好,兩個廠自己先鬥起來!”
“派人南征卻打了個打敗仗,三十萬大軍敵不過南越小民,簡直是我大毗百年來的奇恥大辱!”
一個話題打開了,剩下的人便七嘴八舌,宣泄著滿腔的怨憤。
另有一名胡子拉碴,看起來頗為粗狂的漢子,微微歎了一口氣:“陛下身為二皇子和皇太子時,其英明聰穎還是有口皆碑,怎地登了基即了位以後,卻這樣昏庸?”
“嗬……他做皇子時,還不是有於娘娘在旁邊出謀劃策!你道當今真的有多厲害?”
“就是,於娘娘才是真正地聰穎。”
這問題一出,眾書生又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不少人語含激憤。就連一旁聽得熱鬧的茶博士,這時也插進嘴來:“就是,京城疫病一發,李辰小兒跑得比誰都快,若非菩薩娘娘心懷仁慈,拯救蒼生,咱這些升鬥小民隻怕是早就見閻王去了!”
茶博士出口便是“李辰小兒”,直呼當今陛下名諱,可把一眾書生嚇得不輕,連連擺手叫他莫再繼續。茶博士隻是輕蔑地笑了笑,不再言語。
正在這時候,守在門邊張望的一名小書童急急慌慌跑了過來。
“公子,有幾個巡街的衙役過來了。”書童向著其中一個衣飾華貴的公子哥兒稟報道。
眾人連忙閉著嘴,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連忙轉移了話題。
這些日子,對當今承天皇帝李辰的指責之聲在街坊巷間忽然湧起,先是一小撮讀書人意氣風發指點天下時事,那還屬於小範圍的“學術討論”範疇。然而這種聲音卻越來越烈,越來越大,竟而到了三歲小童都張嘴叫罵的程度。
甚至這些聲音也傳入朝廷之中,文武官員交談之時,太監宮女議論之時,都偶爾能從他們的話語裏聽到。
李辰無端端地就被塑造成一個昏君、庸君的形象,心裏的無名之火當真無處發。他敏感地意識到,再這麼下去,這些滔滔之口甚至能夠威脅到自己的皇位。一狠心,隻好派遣衙役巡街,以“妄議國事”之罪,抓一批人來殺雞儆猴。
這些衙役對付有背景的人不行,但是對付普通的老百姓,那可是經驗十足凶殘得很。皇帝既然下了命令,他們當然要“分外賣力”執行,但有看不順眼的,統統吼一聲“妖言惑眾”,便即押入大牢,接著若是有銀兩打點那還好說,若是沒有票子,這進去的人可就別想好好地出來了。
反正嘴上說的東西誰能相信,正好當做“妄議國事”之人殺雞儆猴,還能討得上級的一頓獎賞。
自古惡吏皆如此,不獨在當今大毗,然而百姓憤恨、民怨四起,大夥兒卻都得將矛頭指向當今這昏君皇帝。
於是李辰抑鬱地發現,防民之口當真難於防川,這殺雞儆猴搞了一批人,震懾地效果沒有達到,反倒是讓議論聲越發沸騰。他也曾想要撤消了命令,可是這昏君庸君的形象,連帶著暴君的惡名都已經做實了,一旦撤銷緝捕,更不知那些無知愚民將自己說成什麼樣子。
既然如此,不如采用高壓政策,等到宮廷內的爭鬥大勢分明,一切便都將好轉。李辰也是果決的人,頃刻間想明白了思路,反倒加大了衙役巡查的力度,甚至專門派遣人到各處臥底。
一時間因為出言不慎而身陷囹圄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如今,那幾個衙役在茶館裏巡視一圈,並無發現後便即回轉身離去。幾名書生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都是壓低聲音惡狠狠地咒罵不已,滿臉憤懣地嘀咕:“這無能昏君!”
隻有最先打開話匣子的,那麵目清秀的瘦弱書生,反倒是滿臉鎮定平靜,眼神中湧動著一絲詭計得逞的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