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一言之微,而千古如新,一字之義,而百世如見者,安可泯滅之?故風雷雨露,天之靈,山川名物,地之靈,語言文字,人之靈;畢三才之用,無非一靈以神其間,而又何可泯滅之?集靈第四。
投刺空勞,原非生計;曳裾自屈,豈是交遊。
事遇快意處當轉,言遇快意處當住。
儉為賢德,不可著意求賢;貧是美稱,隻是難居其美。
誌要高華,趣要淡泊。
眼裏無點灰塵,方可讀書千卷;胸中沒些渣滓,才能處世一番。
眉上幾分愁,且去觀棋酌酒;心中多少樂,隻來種竹澆花。
茅屋竹窗,貧中之趣,何須腳到李侯門;草帖畫譜,閑裏所需,直憑心遊楊子宅。
好香用以熏德,好紙用以垂世,好筆用以生花,好墨用以煥彩,好茶用以滌煩,好酒用以消憂。
聲色娛情,何若淨幾明窗,一坐息頃;利榮馳念,何若名山勝景,一登臨時。
竹籬茅舍,石屋花軒,鬆柏群吟,藤蘿翳景;流水繞戶,飛泉掛簷;煙霞欲棲,林壑將瞑。中處野叟山翁四五,予以閑身,作此中主人。坐沉紅燭,看遍青山,消我情腸,任他冷眼。
問婦索釀,甕有新芻;呼童煮茶,門臨好客。
花前解佩,湖上停橈,弄月放歌,采蓮高醉;晴雲微嫋,漁笛滄浪,華句一垂,江山共峙。
胸中有靈丹一粒,方能點化俗情,擺脫世故。
獨坐丹房,瀟然無事,烹茶一壺,燒香一炷,看達摩麵壁圖。垂簾少頃,不覺心淨神清,氣柔息定,蒙蒙然如混沌境界,意者揖達摩與之乘槎而見麻姑也。
無端妖冶,終成泉下骷髏;有分功名,自是夢中蝴蝶。
累月獨處,一室蕭條;取雲霞為伴侶,引青鬆為心知。或稚子老翁,閑中來過,濁酒一壺,蹲鴟一盂,相共開笑口,所談浮生閑話,絕不及市朝。客去關門,了無報謝,如是畢餘生足矣。
半塢白雲耕不盡,一潭明月釣無痕。
茅簷外,忽聞犬吠雞鳴,恍似雲中世界;竹窗下,唯有蟬吟鵲噪,方知靜裏乾坤。
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覓了時無了時。若能行樂,即今便好快活。身上無病,心上無事,春鳥是笙歌,春花是粉黛。閑得一刻,即為一刻之樂,何必情欲乃為樂耶?
開眼便覺天地闊,撾鼓非狂;林臥不知寒暑,上床空算。
惟儉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
山澤未必有異士,異士未必在山澤。
業淨六根成慧眼,身無一物到茅庵。
人生莫如閑,太閑反生惡業;人生莫如清,太清反類俗情。
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念頭稍緩時,便宜莊誦一遍。
夢以昨日為前身,可以今夕為來世。
讀史要耐訛字,正如登山耐仄路,蹈雪耐危橋,閑居耐俗漢,看花耐惡酒,此方得力。
世外交情,惟山而已。須有大觀眼,濟勝具,久住緣,方許與之莫逆。
九山散樵跡,俗間徜徉自肆,遇佳山水處,盤礴箕踞,四顧無人,則劃然長嘯,聲振林木;有客造榻與語,對曰:“餘方遊華胥,接羲皇,未暇理君語。”客之去留,蕭然不以為意。
擇池納涼,不若先除熱惱;執鞭求富,何如急遣窮愁。
萬壑疏風清,兩耳聞世語,急須敲玉磬三聲;九天涼月淨,初心誦其經,勝似撞金鍾百下。
無事而憂,對景不樂,即自家亦不知是何緣故,這便是一座活地獄,更說甚麼銅床鐵柱,劍樹刀山也。
煩惱之場,何種不有,以法眼照之,奚啻蠍蹈空花。
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拂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藉以臥,意亦甚適,夢亦同趣。
閉門閱佛書,開門接佳客,出門尋山水,此人生三樂。
客散門扃,風微日落,碧月皎皎當空,花陰徐徐滿地;近簷鳥宿,遠寺鍾鳴,荼鐺初熟,酒甕乍開;不成八韻新詩,畢竟一個俗氣。
不作風波於世上,自無冰炭到胸中。
秋月當天,纖雲都淨,露坐空闊去處,清光冷浸,此身如在水晶宮裏,令人心膽澄澈。
遺子黃金滿篋,不如教子一經。
凡醉各有所宜。醉花宜晝,襲其光也;醉雪宜夜,清其思也;醉得意宜唱,宣其和也;醉將離宜擊缽,壯其神也;醉文人宜謹節奏,畏其侮也;醉俊人宜益觥盂加旗幟,助其怒也;醉樓宜暑,資其清也;醉水宜秋,泛其爽也。此皆審其宜,考其景,反此則失飲矣。
竹風一陣,飄颺茶灶疏煙;梅月半灣,掩映書窗殘雪。
廚冷分山翠,樓空入水煙。
閑疏滯葉通鄰水;擬典荒居作小山。
聰明而修潔,上帝固錄清虛;文墨而貪殘,冥官不受詞賦。
破除煩惱,二更山寺木魚聲;見徹性靈,一點雲堂優缽影。
興來醉倒落花前,天地即為衾枕;機息坐忘磐石上,古今盡屬蜉蝣。
老樹著花,更覺生機鬱勃;秋禽弄舌,轉令幽興瀟疏。
完得心上之本來,方可言了心;盡得世間之常道,才堪論出世。
雪後尋梅,霜前訪菊,雨際護蘭,風外聽竹;固野客之閑情,實文人之深趣。
結一草堂,南洞庭月,北蛾眉雪,東泰岱鬆,西瀟湘竹;中具晉高僧支法,八尺沉香床。浴罷溫泉,投床鼾睡,以此避暑,詎不樂也?
人有一字不識,而多詩意;一偈不參,而多禪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曉,而多畫意;淡宕故也。
以看世人青白眼,轉而看書,則聖賢之真見識;以議論人雌黃口,轉而論史,則左狐之真是非。
事到全美處,怨我者不能開指摘之端;行到至汙處,愛我者不能施掩護之法。
必出世者,方能入世,不則世緣易墮;必入世者,方能出世,不則空趣難持。
調性之法,急則佩韋,緩則佩弦;諧情之法,水則從舟,陸則從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