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不該絕,正趕上85年百萬大裁軍。從各方麵來講,我都應該轉業了。可最後等來的結果卻是:我又不在名單上——擺明了我隻能死在新疆的冰峰上!
86年春節,我連探親假都請不下來。轉來的家信說,家裏的老母親已經病倒。看完信,我在冰天雪地裏吼叫,可是,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萬般無奈之下,我隻能向我心中的戰神求救。
信發出去之後,我不知道他是否能收到,也不知道他是否會幫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能幫上我。但,這是我最後的希望,我還能怎樣?信發出去的時候,我覺得心裏輕鬆了,可能就是死心地等待命運的裁決:如果因為殺了人,我活該死在冰峰上,那就讓我死吧,我認了。
那天,我在暴風雪中站崗,遠遠地看見一個人抱著一個孩子,在風雪中艱難地走近。等到我終於看清那張黑黑的臉,臉上那雙眼睛——四周凍出的冰渣都無法掩蓋住那雙眼裏的威嚴——真的是他!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當時撲了過去,人還未到,眼淚就下來了!
這麼多年,無論在戰場上,在風暴中,在挫折裏,怎麼樣的情景下,從來流血流汗不皺一下眉頭的我,那一次真的流淚了,並且是嚎啕大哭的那種——感覺就象見到了親人,要把這麼多年的壓抑和苦難都發泄出來。
他一腳把我踹開,恨聲道:“哭什麼哭?收拾東西,跟我走。”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那麼怔在他的麵前。這時那個被包得嚴嚴實實的孩子可能聽到我們說話的聲音,自己用戴著厚手套的手把頭上的圍巾撩開,露出兩隻小鹿一樣黑黑的眼睛。他認真地看著我,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小手絹,遞給我。你父親喝斥道:“別給他用!就這麼點出息,還好意思哭!”我一聽,眼淚又下來了。那孩子就用小小的手絹為我擦眼淚,嘴裏還奶聲奶氣地說:“叔叔,不哭,聽話。”
他就是公孫澤,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他當時大概也就三、四歲的樣子。
我沒想到老營長會親自來,還帶上這麼一個奶娃娃到這冰天雪地裏找我,真是感動得不行。後來才知道,他收到我的信後,並沒有找他的父母幫忙,好象他到S城工作之後,就不再跟家裏來往了。收到我的信,他隻能憑自己以前在軍隊的人脈活動,所有的關節都打通了,唯獨這邊的主官——因為這位主官是當時那位排長的父親親自安排的,就是要看我死在這裏,所以說什麼也不敢放。
老營長沒辦法,隻好親自來。據說他找到那位主官,那人知道他也是軍中有人的,不想得罪他,隻是說:“我這也是接到特別指令,你應該也認得他……”不想,老營長盯著他的眼睛,隻說了一句:“我不用認得他,我隻要記住你,就夠了。”據說,當時他的眼神將那位主官嚇到了,最後隻好在命令上簽了字。
老營長一直等到全部手續辦完,怕基層的人再為難我,帶著孩子親自到防線上來接我。我當時心疼得沒法,就說了句:“為什麼不把孩子留給嫂子?這裏太冷了,別凍壞他。”老營長冷冷地說:“收拾東西馬上走,不關你的事少管。”
之後,我就回了老家,不到二年,我的母親就去世了,我總算在她老人家死前盡了點孝心。再後來,我對種地、養漁什麼的都不感興趣,就給老營長發電報,問他:“你還要我這個兵嗎?”第一次,他給我回了封電報:“不怕死,來德城。”
那是1988年,我來了德城,再沒有離開。
你父親從85年來德城發展,從小玩具到家電、標準件、服裝、小食品,什麼賺錢做什麼。業務上的事兒,我幫不上,就負責幫他處理一些糾紛、爭鬥的事情,同時也負責他和公孫澤的安全。那時候大家不清楚他和你母親到底出了什麼狀況,因為公孫澤跟你都屬狗,大家私下裏猜測:這孩子應該就是老營長和你母親的,隻是兩人可能鬧得不和,由他自己一個人帶而已。但這個話題不能問,隻要一涉及公孫澤的身世,你父親就會發火,所以大家隻是這麼猜,都裝不知道。
那時候,你父親特別小心,走到哪裏都要帶著公孫澤。公孫澤現在長到一米八幾,小時候比同齡的孩子還要矮一點。腿兒短又走不快,象我們都是軍隊出身自然走路生風,尤其你父親性子又急,常常沒辦法就得抱著,走哪兒抱哪兒,連我們都覺得太累贅。但無論是誰,都不敢說,那時候大家對你父親都是特別佩服、但又有些敬畏,看他一個大老爺們照顧這麼小一個孩子明顯吃力又不得法,但誰都不敢亂說話。因為我們都看得出,他真的太慣著這孩子了。
軍隊出來的人,都有些好武習氣,養個孩子恨不能扔狼堆裏長大,這才叫軍人的後代!可你父親待公孫澤可不這樣,吃的、穿的、用的,生怕冷著、餓著、累著,恨不能象個少爺一樣供著。結果,這孩子自然長得不硬實。但誰也不能說他的方法不得當,一說你父親就急、就罵,恨不能直接就踹,所以大家都裝沒看出來。
看了那些視頻,你可能覺得你父親對公孫澤並不好。其實,你父親真的隻打過他那三次。但他養了他三十年,隻打過他三次,應該不算太壞吧?一個性子那麼暴躁的男人,拖著一個孩子從話都說不利落到長大成人,他基本都是寵著寶貝一樣養的。在他成年之前,公孫澤從小到大,我知道你父親對他動手也隻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