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
一、可是，我會想你的
佳米靜靜地望著她的女王。她依然美麗而憂鬱，是她們巫國的最高統治者，也是巫國裏，最最疼愛佳米的巫。
可是此刻，女王卻不敢把目光望向佳米。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說：“親愛的小佳米，我再說一遍：你必須離開我們巫國，必須。因為，這是巫國高層委員會的一致決議。我無力抗駁，你也無力抗駁。”
“可是，”佳米說，“可是親愛的女王，我會想你的。”
巫國裏每個小朋友都有自己的媽媽，隻有佳米沒有。從佳米記事起，她就一直跟著女王。她疼愛她，給她最好的照顧，最優秀的教育。佳米有時候會問她：“女王，你是不是我的媽媽？”
女王笑了。她搖著頭，告訴佳米：“佳米，在我們巫國，每一對母女身上的某一個部位都有一顆相同形狀的痣——比如，我的媽媽脖子上有顆心形痣，於是我的脖子上也有一顆心形痣。”
說完，女王把腦後的頭發撥開給佳米看。女王優雅的脖子上，有一顆淡藍色的透明的心形痣，很漂亮。
佳米摸摸脖子，又照照鏡子，她的脖子很光潔，並沒有什麼心形痣。
不過佳米不死心，她堅決要求和女王一起洗澡。那天她很仔細地查看了女王的身體，除了脖子上那顆痣，女王身上再也沒有其他的痣了。
佳米有點兒傷心。她在自己的腋窩處發現一顆紅褐色的圓點痣。如此說來，自己的媽媽腋窩處也應該有一顆紅褐色圓點痣。女王的確不是自己的媽媽。
“我的媽媽在哪裏？”再大一點兒，佳米這樣問女王。
“哦，親愛的佳米。”女王伸出手臂抱住小小的她，“你的媽媽呀，她在一個很美麗的地方，可是這個地方離我們巫國實在太遠了，遠到她不可以偷偷跑回來看望她可愛的小佳米。於是，她委托我，好好兒來愛你。”
佳米把目光投向深遂幽藍的天空。媽媽所在的那個美麗的地方，究竟是哪裏呢？那個地方，是否如巫國一樣，有著繁花似錦和白雲流水？如果真如女王所說，那個地方遠到媽媽不可以偷偷跑回來看望自己，那麼，即使她知道那個美麗的地方在哪裏，也是不可以偷偷離開女王跑去看媽媽的吧？
從那天起，佳米就決定不再去想媽媽了。她依然叫女王為“親愛的女王”，可是她時常聽到自己心裏的對她的稱呼變成了這樣幾個字：親愛的媽媽。
是的，她已經把女王當成自己的媽媽了。除了身上沒有一顆相同的痣，女王和媽媽並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她愛佳米，把佳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個美麗的小公主。
佳米是在最近發現女王憂鬱的。有時候佳米叫她，接連叫上很多遍，女王也沒有反應。有時候，佳米半夜從夢中醒來，總能看見女王靜悄悄地坐在她床沿上，在黑暗裏發出抑鬱的哽咽聲。現在，她明白了，是因為女王早已知曉她必須離開巫國。女王和她一樣，她們彼此舍不得對方離開。
佳米問女王：“我能在過了10歲生日後再走嗎？”
佳米曾經盼望過一場盛大的生日宴會。巫國的每個小朋友，過了10歲，便真正成了巫國的主巫了。10歲生日宴會，其實就是一個成巫禮。
還有兩個星期，就到了佳米的10歲生日。
可是女王很堅決地搖頭說：“佳米，不行。你必須明天就離開！”
佳米拚命忍住眼淚，說：“好，親愛的女王，我聽你的。”
女王在佳米的行李箱裏放上了必需的生活用品，日常的換洗衣服，和一塊淡藍色的心形玉石。
佳米驚奇地“咦”了一聲。那塊心形的玉石，和女王脖子上心形的痣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女王的神色有些淒涼：“佳米，戴著這塊玉，就好像我一直在你身邊。”
佳米忍了好久的淚終於在這一刻如瀑雨般落下。她最後一次問：“親愛的女王，是否，我以後真的無法再回到巫國來看你了？”
二、請去往平凡的人間
天還沒亮，佳米就已背著行李箱出發了。
昨晚，佳米竟然忘記問女王，自己離開巫國，應該去往哪裏。
不過，不可以再回頭去問女王了。佳米不忍再看見女王的憂傷，希望她快快樂樂的，為著巫國的繁榮昌盛而努力。
“佳米！佳米！”有人在遠處大聲叫她。
佳米回過頭去。她看到了巫婆洛可——她的老師洛可！她來幹什麼呢？
洛可氣喘籲籲地趕來，遞給她一封信：“女王說，昨天忘記給你了。她要你堅強、勇敢，在人間好好生活。”
佳米把信打開，裏麵寫著：
親愛的佳米，請去往最平凡的人間，那裏有最平凡的幸福。如果你在那裏能尋找到一顆紅褐色的珍珠，那麼，你就能回到巫國來看我了。
佳米的心跳得厲害。這是女王留給她的信。之前，她問過很多次女王，如果她想念女王了，能不能再次回到巫國來？可是女王一直沒有給她明確的回答。而現在，在她離開的時候，她讓洛可來告訴她：去人間尋找一顆紅褐色的珍珠，她就可以回到巫國了。
佳米很小的時候，女王帶她出去玩。她們很快樂地跑啊，跑啊，一直跑到一條通往天邊的小路前。佳米興奮地指著那條繁花盛開的小路，對女王說：“親愛的女王，我要去那裏！”
女王及時製止了她。女王說：“佳米，我們要回家了。”
佳米還沒有玩得盡興，她不想那麼快回家——至少，她想去那條小路上輕快地走一走，采上幾條漂亮的小花夾在頭發上。
女王看出了她的心思。女王輕柔地撫著佳米的頭，對她說：“佳米，知道那條小路會通向哪裏嗎？那是一條通往人間的路。我們巫國的巫，是不可以去那裏的。因為，一旦去了人間，就很難回到巫國了。”
那是女王第一次對佳米提起人間。後來女王和佳米說過人間的許多事兒，那裏有殘酷的戰爭，也有相親相愛的人們。女王說起那些，總是一臉向住，有時候會陷入深深的沉思。
“你去過人間嗎？”佳米用手撐著頭，認真地問女王。
“我？我沒有去過人間，親愛的佳米。可是我卻見過從人間來到我們巫國的人。”女王的目光開始憂傷起來。
“那麼，人間的人是怎樣的？和我們巫國的巫是一樣的嗎？”
“來自人間的人，他們漂亮，高大，渾身洋溢著無以言說的美——總之，和我們巫國的巫是不一樣的。”
女王在小小的佳米心中播下了一個種子，一個有關美麗人間的種子。
佳米邁開步子，向著那條通往天邊的繁花盛開的小路走去。
陽光鋪設了下來。佳米堅定地走著，淡藍色的心形玉石在她脖子上熠熠發光。
在那條小路的盡頭，她最後一次回過頭去，望著已經在視野中模糊的巫國，在心裏默默地說：“再見，我的女王。再見，我的巫國。無論人間多麼美好，我一定還會回來的。”
朋友
一、以後你就跟著我混吧！
佳米從來不知道，肚子餓的感覺這麼難受。
是的，在巫國，她是不需要吃任何東西的。食物對於巫國的巫來說，是不存在的。他們有許多漂亮的衣服和金銀首飾，有許多玩具，但是沒有吃的東西——因為他們不需要，巫國的巫從來不吃任何東西，卻依然能生活得很好。
可是現在，佳米是在人間。她來到人間已經三天了。第一次在大街上看見包子鋪，她好奇地走上前，指著一鍋剛出籠的熱乎乎冒著白氣的包子問：“這是什麼？”
賣包子的是個中年大叔。他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佳米，然後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小姑娘，你沒發燒呀！”說完，大叔自言自語道，“我懂了，這姑娘肯定頭腦有毛病。”
佳米想告訴他：“我頭腦沒毛病。”不過她很快被前來買包子的人群給擠出來了。
佳米看著這些人掏出一些奇怪的紙一樣的東西給大叔，再從大叔那裏領走包子，然後或站著，或蹲著，很愉快地把包子塞到口裏去。
佳米知道了那種東西叫做“包子”，因為她聽見大叔很大聲地吆喝：“賣包子囉！賣包子囉！快來買包子，什麼餡兒的都有，保您吃著滿意！”
佳米也知道了那種用來買包子的紙一樣的東西叫“錢”。
佳米漸漸看出一些門道：在人間，買東西是要付錢的。
第一天晚上，佳米看見有個穿著破爛的小孩睡在一個橋洞下，她也跟著到了那裏，找了一個地方睡下了。睡下的時候她的肚子開始“咕咕”叫。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這是餓了。
第二天，在大街上，她看見一個和她差不多的小男孩，他拉著他媽媽的手說：“媽，我餓了，給我買點兒吃的吧！”
佳米偷偷問小男孩：“餓了是不是肚子空空的，很難受的，很想拿點什麼東西塞在肚子裏的意思？”
小男孩白她一眼：“你是不是還在念幼兒園啊？居然問這麼幼稚的問題！”
雖然小男孩沒有正麵回答佳米，不過她已經從小男孩的話裏分析得出：自己現在這種狀況，真的就是“餓”了！
不過買東西吃是需要錢的。佳米沒有錢，所以也沒有辦法買東西吃。
她一直餓著。
第三天早晨，佳米從橋洞下醒來，已經餓得頭昏眼花了，她甚至沒有力氣從地上爬起來。佳米悲哀地想：也許自己是要死了吧！那麼，她再也不會在人間找到紅褐色的珍珠，再也不能回到巫國，再也見不到親愛的女王了。
有一隻髒兮兮的手拿著一塊餅幹伸到了佳米麵前：“餓了吧！快把它吃了！”
佳米抬起頭，看著那隻手的主人。他就是那個穿著破爛的小男孩。佳米小聲地說：“我知道，吃的東西是要用錢來買的，可是我沒有錢。”
“拿著！沒誰要你的錢！不就是一塊餅幹嗎？哥們還贈得起！”小男孩很大氣地說。
佳米不再客氣，從小男孩手中接過那塊餅幹，狼吞虎咽起來。佳米一共吃了五塊餅幹。她對小男孩說：“謝謝你救了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小男孩說，“從來沒有人問過我的名字，除了你。這麼久，我都快忘記自己的名字了。他們都叫我垃圾孩。”
“垃圾孩？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名字？”佳米睜大眼睛問。她知道垃圾是很髒的東西，巫國也有垃圾，可是名字怎麼也可以這麼髒呢？
“是的，因為我是靠撿垃圾生活的。”小男孩說，“其實……其實……我的名字本來也很好聽的，叫王子幕。怎麼樣？這名字好聽吧？”
“王子幕？嗯，真的是個好聽的名字。”佳米笑起來，“以後我就叫你王子幕。”
她把手伸過去：“我叫佳米。”
王子幕“嘿嘿”笑著。他還從來沒有和佳米這麼漂亮的女生握過手呢！現在，他拚命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想把那雙髒兮兮的手擦幹淨一點。
佳米不由分說把他的手拉過來，說：“哎呀！好啦！不就是握握手嗎？幹嘛搞得這麼隆重？”
王子幕說：“佳米，看你這穿著打扮，好像是從富貴人家出來的。怎麼會混到連東西都吃不上了呢？對了，你一定是偷偷從家裏逃跑出來的，你有後媽，對不對？”
佳米想說不是，最後卻點頭：“算你猜對了。”
王子幕說：“那，以後你就跟著我混吧！我保證，有我一碗粥，就有你一碗白米飯。”
二、明天是我10歲生日
佳米開始跟著王子幕撿廢品。賣掉廢品，王子幕就帶佳米去買好吃的街頭小吃，有一次還給佳米買了一串羊肉串，把佳米辣得眼淚都出來了。
可是佳米喜歡吃。
她也喜歡王子幕，不過不喜歡髒兮兮的王子幕。她把他的破爛衣服縫好了，洗得幹幹淨淨，晾在橋洞下。
這樣，髒兮兮的王子幕就變成了幹幹淨淨的王子幕，雖然他依然穿著破爛的衣服，可是衣服上卻始終飄著洗衣粉的清香。他也不敢在吃東西的時候，依然把雙手弄得髒兮兮的了。因為佳米說：“我們女王說過，愛幹淨的小孩才是可愛的小孩。”
“你們女王是誰？”王子幕問她。
佳米差點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女王啊……就是女王呀……上次你帶我在廣場上不是看了動畫片麼？那裏麵不是有個女王嗎？”
王子幕確實帶佳米去廣場看過露天的電視，那時電視裏正播放動畫片。以前他一個人時也經常去那裏看。這個城市很大，很漂亮，他聽別人說過，那個露天的大電視要上百萬。上百萬是多少錢？王子幕想過很久，始終沒想明白。他擁有的麵值最大的鈔票，是一張十元的鈔票。如果這上百萬都用十元的鈔票累積起來，會積到多高呢？
對於王子幕來說，這無異於一個世界級的奧林匹克難題。
佳米想念女王時，就會摸摸脖子上淡藍色的心形玉石。佳米想：這個時候，女王在幹什麼呢？是不是也在想她？如果女王想她了，她會做些什麼呢？也許，她會一件一件地，撫摸著佳米在巫國用過的那些小物品，甚至還會在佳米的小床上睡一覺。
佳米問王子幕：“你現在想不想你媽媽？”
“我沒有媽媽，她死了。”王子幕說。
“啊？”佳米忍不住張大嘴巴。她很懊悔自己這樣問王子幕。
“你知道我為什麼跑出來撿垃圾嗎？因為我爸爸給我找了一個後媽，她生了個小弟弟，然後，就不想要我了，每天又是打又是罵的。我一生氣，就從家裏跑出來了。”
佳米很同情地看著他：“可是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還是回家吧！我想你爸爸肯定還是喜歡你的。”
“我爸爸隻有周末才在家，他不在家的時候我就得受氣，我實在不想回去受那個女人的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