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不歸路，而我們卻仿佛在路上看到了希望。正如這茫茫黑夜，黑夜給了我們黑色的眼睛，我們卻用它繼續尋找黑暗。
《老鴇風雲錄·北上之章》
十六歲的春錦擁有著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和一個女孩子的夢想：他希望能成為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福建民風，走旱不走水，大凡俊美少年，皆有著衛玠看殺的待遇，更有著走夜路時被強上的危險——省內訴訟，大多為父母為自家幼童爭一口氣的，常惹得治安官頭痛不已。
然而，貧窮少年春錦自然沒有什麼被出頭的機會，除了做“契兄”“契弟”之外，他選擇了到外麵的世界去看一看。
那時候屁|眼會的大哥在碼頭上麵看著他們，扯開衣襟，露出海邊男人才有的古銅色混著鹽堿味兒的胸膛，大聲笑道：“你要不要去？！去看看大海之外的陸地上是什麼樣兒！大燕的上京，我們每年都把最好的珍珠和海鮮往那兒送，我們以為我們送得夠多了，可是還不夠！還不夠！那裏的房子有多高？每一個都比咱們最大的海船還高！那裏的人有多少？大街上每一個踩到你後腳跟的人身後都貼著一個抬起肩膀就能碰到他袖子的人！你們看過漂洋過海來的紅毛傳教士沒有？他們發瘋了想去□□最深處的中心之城傳教，那是全世界最大的都城，裹白頭巾的番邦人、金發碧眼的番邦人、矮小的東瀛人和賣蘿卜的高麗人，都削尖了腦袋想往那兒擠！如果你愛一個人，你得送它去燕都，；如果你恨一個人，你也得送他去燕都！”
他威嚴而又富有蠱惑力的眼睛一掃抬頭仰望自己的那群少年，熱切地說：“怎麼樣，小夥子們？你們甘心在這個永遠熱得看不到雪的海邊呆一輩子麼？更何況，現在不是過去了！燕朝皇帝帶領著整個燕朝開始嫖男人，咱們誰都知道他們開始對男人感興趣了，這是對的，可是他們還差了最優秀的咱們福建的帥小夥兒——來吧，”他拍了拍手掌，大笑道：“咱們去北方吧！去北方！金錢和夢想和愛情……人人都有一個燕都夢！”
少年春錦就是無數被這句話打動的熱血少年之一。他腦袋發熱地在協議書上摁了手印——十五歲在福建已經算成人了——揮別了欣然接受兒子出去掙大錢這一行為的父母，和許多懷抱著同樣對燕京大都市的渴望的少年們一起，踏上了遠行北方的船。
多年以後，曆史學家把這次航行寫在書裏，將它命名為統一時代的先驅之旅——南朝兩百少年上京，形成了一次真正意義上最強烈也是最直接的、尤其是深重地衝擊了這個國度統治階層的價值觀的意識形態輸出；那一日，南朝宮殿裏那些看似孱弱無能、隻懂得往北方上供的陰謀家們自南向北，露出了深邃的微笑：
這隻是百年計劃的第一步。
然而，平凡的男妓春錦身為滾滾曆史洪流的一枚棋子，絲毫不能理解自己當時所處的意義，他隻是無比興奮地站在船頭，幻想著燕京的模樣，甲板一晃一晃，他的雙腳還穿在南方的草鞋裏，頭戴一頂小漁夫帽，看上去活像個小少女。
“嘿，”帶頭大哥走了過來，衝他笑了笑：“小夥子，真不錯！可別曬黑了，燕都人喜歡白點的！”
“那他們喜歡番邦白人麼？”春錦好奇地問。
“那你就錯了！”帶頭大哥哈哈大笑，“白人能滿足的話，要你們這些小菊花幹嘛？那些長毛，嘖嘖，都不是咱□□人，膩得慌！藍眼珠子金頭發，看著像個妖怪，皇帝陛下就第一個不喜歡！”
“那王小明長什麼樣呢？”春錦問。
“你當然想不到，”他笑道，“他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所有見過他的人都死於皇帝刀下。”
“我也想成為世界上最美麗的人啊，”春錦喃喃道，“能成為故事裏的傳奇，從北方一直流傳到這麼偏遠的南方，比永遠呆在海邊，每天就是捕魚和曬太陽的普通日子，要好得多。”
“有夢想真是好事。”帶頭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膀，順著海風遠去了。
“我也想成為最美麗的人啊，”春錦想，“寧願燦爛地活著，一瞬間就死去，也不要平庸無聊的生活——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見見王小明呢。”
他們從渤海灣的碼頭下船以後，千裏奔襲，風塵仆仆地趕向燕都；這裏一瞬間就讓他們所有人驚呆了：那些你所不能用語言形容的繁華，你所不能用大腦想象的富貴，滿天滿地都是人，滿街滿巷都是亭台樓閣鱗次櫛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