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事情還真應了老女人的話，幾天後的那個清晨，當村子還沉浸在睡夢中，一個來自阿裏嫂房間的尖銳叫聲驚醒了籠中還想多睡一會兒的老雞。
老雞們一陣驚慌的尖叫撲騰，屋裏緊接著傳來陣陣悲戚的呼喊。
“媽？！媽~！”
“老伴呐，老伴呐~哎呀！”
老女人，走了，而且走得很不甘心，即便是走了，她的眼睛還是猛睜著的，隻是那瞳孔已經散大，她再想看什麼，也已經沒機會看到了。
小佳和哥哥被吵得迷迷糊糊醒，但沒幾秒後默契地不敵瞌睡蟲，再次進入孩子的夢鄉。現實生活中的許多事，目前還和他們沒什麼關係。
阿裏嫂走了，這件事即使在科技不發達的農村也能像光速一樣傳開，但傳播的結果令人心寒，剛開始大家還聊著阿裏嫂怎麼就突然走了，不消一會兒，話題就變了。
“阿裏嫂其實也沒多少人喜歡。”
“走就走唄，還要叫一聲嚇人。”
“這小氣又折騰人的老女人可總算走了。”
“阿裏伯以後啊，終於能夠清淨一點了。”
“阿裏伯也真是個可憐人那。”
“兩個人在一起，本來就是得先走一個，後麵一個跟著，我們不過是時候沒到而已。”
……
“阿裏嫂也是不甘心才會叫那麼一聲啊。”
“那是，到底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就生出來這麼個敗壞門風的女兒。”
“想當初大家還羨慕他們家出了個大學生，誰會想到她女兒會幹出這種丟人現眼的事。”
“孩子都這麼大了，竟然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親爹是誰。”
“要是我啊，幹脆死了算了，哪還有臉回來。”
“話可不能這麼說，聽說她女兒現在在外頭工作，過得不錯哩。”
“哼，還能是什麼正經活兒，我真慶幸當初沒讓小麗和她一樣上什麼鬼學校，這不，小麗現在嫁了個好人家，她呢？”
“要我看，阿裏嫂就是被她女兒氣死的，剛開始不還好好的，不就腳崴了，發燒退了也就沒事了，你們還記得她女兒回來那天晚上嗎？阿裏嫂怎麼罵她女兒的，本來好好的，這一氣，命都沒了。”
“造孽，被自己拉扯大的女兒氣死？”
“啊不然，人怎麼會好端端的說沒就沒。”
“哪輩子造的孽啊。”
……是啊，人怎麼會好端端的就沒了呢？
阿裏伯家這幾天忙著阿裏嫂的後事，氣氛是沉悶得可怕，現在好像村莊裏頭最安靜的反而屬這戶人家了。
小佳和哥哥這幾天也沒去幼兒園，穿上孝服跟在媽媽身邊。
這幾天，兩個孩子沒見媽媽的眼淚斷過。
媽媽的哭，沒有聲音，那是一種本想把悲傷往內心堆積，卻已沒有多餘空間包容的痛苦，比正常人一開始就嚎嚎大哭更令人揪心。而這種悲傷，灌滿了她的全身。
外公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似的，表情呆滯地坐在椅子上，眼睛沒啥神地望著他與木棺之間的空氣。
來送行的人，沒多少，來了也不一定是表示哀悼的。
“媽媽。”兩個孩子擔心地叫著媽媽，沒有半滴眼淚從那兩張相似的精致小臉蛋上劃下，這是否有些不太正常。
抬頭看著兩個孩子，媽媽溢著悲傷的口子一下子破得更大，她猛地就抱住孩子，泣不成聲。
即便再多怨懟，走的那個人，是她的母親哪。
此刻，她的心裏除了悔恨，還能有什麼……
16
才一個月，外公竟成了一個更加枯瘦的老人。
“爸，跟我們一起到城裏吧。”飯桌上，媽媽不知道第幾次這樣懇求外公。
原來，媽媽這次回來的打算就是把小佳和哥哥接到城裏。
“不了，”外公依舊第幾次的拒絕，“老了，走不動了，也不想離開這裏，我一個鄉下人，就當一輩子的鄉下人吧。”
“爸~”
“孩子你帶走也好，我也沒精力照顧他們了。”
“外公，等到城裏後，換我們照顧你。”埋頭吃飯的哥哥突然迸出這麼一句話。
外公頓了頓，才終於露出這一個月來久違的微笑，枯手撫摸哥哥的腦袋，“等到城裏，小誠要好好讀書知道嗎？城裏地方大，什麼東西都有，小誠一定得好好學。”
“嗯，我會的。”
“可是，城裏沒有外公。”小佳抬起腦袋，一對烏黑晶亮的眼睛對上外公，眸光中的不舍是那麼的純粹。
小佳和外公相處，說實話，交流鮮少，但是，在小佳心裏，除了這個剛剛紮進心裏的媽媽外，大部分容著她的哥哥，而剩下的就是她的外公了。
雖然她和外公不是很親。
雖然外公也不是很喜歡她，經常一看到她就會哀聲歎氣。
但是，小佳在受欺負時，會衝出來幫她的，除了哥哥外，就隻剩下外公了。
小佳對外公沒有害怕，不是討厭，而是敬愛的，一種因為無法親近，而表現不出來的敬愛。
外公著實想不到自己的這個外孫女會說這樣的話，愣了半晌沒有反應。
漸漸的，老人家對上外孫女的眼，有些濕潤。
他對外孫女的微笑總是難得，這次也一樣，而且他還是第一次撫摸她的小腦袋。
“丫頭乖，要想外公就打電話到隔壁小賣部，外公會去接的，有空就多打回來，啊。”
孫女也是孫……他和老伴都對這個孩子做了什麼。
“爸，你就跟我們一起回去吧，這樣不就可以經常見了嗎？”媽媽趁機再加把勁。
“女兒啊，這兒就是我的家呀，我認定的家，我的心已經留在這裏了，舍不得的。”
“到城裏後……”
“好了，不要再說了，你還年輕，體會不到就算了，這裏本來就留不住你，等你哪天真的體會到一個家的感覺後，你就會理解為什麼我對這裏會這麼舍不得了。”說完，外公停下筷子，起身蹣跚地走回房內。
“我吃飽了。”
“爸……”
“鏘！”關門的聲音終止了父女間的對話。
媽媽要外公一起搬到城裏住的計劃再次以失敗告終。
17
幼兒園的老師真是要哭死了，小佳在園裏過得不是挺高興嗎，為什麼不來了呢?而且還要帶著他們的小誠走。
小誠給老師的解釋就是：“小佳很喜歡這裏，我也好喜歡，我們都舍不得這裏，舍不得大家……但是媽媽不喜歡，所以，我們一定會很想念大家的。”
原來是搞定了女兒，沒有搞定媽媽啊，幼兒園的老師欲哭無淚。
一群幼兒園的小朋友哭得好不淒慘，他們舍不得小佳和小誠。
他們兩個要到哪裏了？
還回不回來？！
不走可不可以？！！
身為一個母親，媽媽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她兩寶貝的魔力。
哇，這麼受歡迎，怎麼她就沒有呢（其實是自己太粗線條了）？
媽媽這次回來帶了好多東西，給家裏添置一番，並幾次叮囑外公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後，兩小一大這才踏上了媽媽來時的路，開始了他們更加不一樣的人生旅程。
18
小佳的媽媽在城裏租了一個簡單的單身公寓，雖然小小的不比在鄉下的房子寬敞，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現在公寓裏多出了兩個一米都還沒到的小屁孩，小房子裏開始有點兒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