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田妃為要給皇上解悶,把她畫的一冊《群芳圖》呈給他看。這是二十四幅工筆花卉,崇禎平日十分稱賞,特意叫禦用監用名貴的黃色錦緞裝裱成冊。他隨便翻了一下,看見每幅冊頁上除原有的“承乾宮印”的陽文朱印之外,又蓋了一個“南熏秘玩”的陰文朱印,更加古雅。他早就答應過要在每幅畫頁上題一首詩,田妃也為他的許諾跪下去謝過恩,可是幾個月過去了,他一直沒有時間,也缺乏題詩的興致。他一邊心不在焉地瀏覽畫冊,一邊向旁邊侍立的一個太監問:
“高起潛來了麼?”
“皇爺說在文華殿召見他,他已經在那裏恭候聖駕。”
“楊嗣昌還沒有到?”
“他正在齊化門一帶城上巡視,已經派人去召他進宮,馬上就到。”
他把畫冊交還田妃,從旁邊一張紫檀木茶幾上端起一隻碧玉杯,喝了一口熱茶,輕輕地噓口悶氣。整個承乾宮,從田妃到宮女和太監們,都提心吊膽,連大氣兒也不敢出。田妃多麼想知道城外的戰事情形,然而她絕不敢向皇帝問一個字。不要說她是妃子,就是皇後,也嚴禁對國事說一句話。這是規矩,也叫做“祖宗家法”,而崇禎對這一點更其重視。他愁眉不展地喝過幾口茶,把杯子放回茶幾上,煩躁而又威嚴地低聲說:
“起駕!”
當皇帝乘輦到文華門外時,高起潛跪在漢白玉甬道一旁,用尖尖的嗓音像唱一般地說:
“奴婢高起潛接駕!”
崇禎沒有理他,下了輦,穿過前殿,一直走進文華後殿東頭一間,在一把鋪著黃墊子的雕龍靠椅上坐下。高起潛跟了進來,重新跪下去,行了一拜三叩頭的常朝禮。如果是一般太監,一天到晚在皇帝左右侍候,當然用不著這樣多的禮節,但他現在是皇帝特派的總監軍,監督天下勤王兵對清兵作戰。
“今天的消息如何?”崇禎問,“炮聲好像又近了。”
高起潛跪著回答:“東虜兵勢甚銳,今天已經過了通州,看情形會進犯京師。”
“滿韃子”、“韃虜”等是當時人對滿族侮辱性的稱呼。
有片刻工夫,崇禎默不做聲。為保持自尊心,他不肯直然提出來他急於要知道的那個問題。
“昌平要緊,”他慢吞吞地說,“那是祖宗的陵寢所在,務必好生防守。”
“請皇爺放心。盧象升的宣、大、山西軍隊已經有一部分增援昌平。依奴婢看,昌平是不要緊了。”
又沉默一陣。崇禎從一位宮女手裏接過來一杯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他用嘴唇輕輕地咂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端詳著這隻天青色宣窯暗龍杯。高起潛完全明白皇上的心思,但是他等著皇上自己先提起來那一個極其重大的問題,免得日後皇上的主意一變,自己會吃罪不起。站在旁邊侍候的幾個宮女和太監偷偷地打量著皇上的麵部表情和細微動作。當皇上的眼睛剛剛離開茶杯時,一位宮女立刻走前一步,用雙手捧著一個堆漆泥金盤子把茶杯接過來,小心地走了出去,其餘的宮女和太監也都在一兩秒鍾之內躡著腳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