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畫又怎麼能比得上你送我的風景?
【一】
許韻走後,一整個下午我都心神不寧,卻努力裝出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子,不讓小圓覺察出分毫。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一無所知的小圓便迫不及待地拉著我冒雨去最近的商場。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向沒什麼主見的小圓這次居然沒有為挑選什麼禮物而糾結。
她一邊拉著我直奔商場的男裝樓層,一邊雀躍地向我描述她心目中的禮物:“鶴雪,我已經想好了,我要買一件風衣送給花子尹,那種長長的、寬鬆的風衣,穿起來就像……就像美劇《神探夏洛克》裏的男主角一樣英氣逼人。你說好不好?”
不等我回答,她又一臉愁容地對著整排整排的男裝發呆:“可是,我不知道要選什麼顏色、什麼質地。”
“當然是藏藍色,棉麻質地啊。”我想都未想,答得飛快,連自己都覺得驚訝。
“啊?你連花子尹喜歡什麼顏色、什麼質地都知道?”小圓一臉崇拜地望著我。
“我……我不知道。”我低頭支支吾吾地回答,“我亂猜的。”
我沒有說謊,天知道花子尹有什麼喜好,可是為什麼那一刻,我竟然幾乎是下意識地說出了那樣的答案。
我百思不得其解,想得腦袋生疼。專櫃服務員適時出現,打斷了我的思緒。
她拿出一件風衣,對我說:“藏青色棉麻質地男式長風衣,您眼光很好。”
藏青色棉麻質地……您眼光很好……
仿佛一句開啟記憶之門的咒語一般,我輕輕念著這句從遙遠記憶裏姍姍而來的話,前塵往事撲麵而來……
一年前的春天,我還是高高在上的宋羲和,彼時的宋鶴雪則是我眾多小跟班裏最特殊的一個,因為她是“我的人”裏唯一一個會被人肆意嘲笑,我卻不聞不問的人。
某一天,她突然發揮她黏人的功力來纏我,讓我幫她選一件男式襯衫,理由是我的眼光要比她好。我被她糾纏得沒辦法,勉強答應她去商場幫她看一眼。
她再三點頭保證隻是要我“看一眼”,可是到了商場,她挑花了眼,始終猶豫不決。
我等得不耐煩,便隨手指著一件襯衫說:“就這件吧。”
立刻便有一個專櫃服務員將那件襯衫挑出來,附和我說:“藏青色棉麻質地襯衫,您眼光很好。”
宋鶴雪便如獲至寶,歡天喜地地去結了賬。
現在想來,那件藏青色棉麻質地的男式襯衫後來應該是送給了許韻,這也正好解釋了,為什麼上一次許韻恰巧有那麼一件襯衫借給我。因為那正是他喜歡的襯衫樣式,家中有儲備並不奇怪。
可是,好像又有哪裏不對……
難道真有那麼巧,我當初在商場隨便亂指的一件襯衫,顏色和質地恰好就正中了許韻的喜好?
仿佛有一根尖細的針從頭頂直插下去,我的腦袋疼得快要炸開。然而,有關那件襯衫的記憶僅限於這些,再無其他。
我望著專櫃服務員手裏拿著的那件藏青色長風衣出神,連小圓什麼時候去結的賬都不知道。直到小圓拉著我走出商場,我才回過神來。
冷風迎麵撲來,鑽進衣領,仿佛要吹進我的心裏。
【二】
大雨連綿下了一下午,天空終於在我們走出商場時放晴,一道漂亮的彩虹掛在城市的半空中。
小圓一手提著給花子尹的禮物,一手挽著我,一蹦三跳地走在被雨水衝刷過的幹淨路麵上,七色彩虹的光落在她的白色外套上,流光溢彩,就連她一向蒼白、怯懦的臉孔也生動活潑起來。
我暗自歎氣,不忍心打斷她的美夢,就讓她做一天“灰姑娘與王子”的夢也是好的吧?
小圓帶著我穿行在縱橫交錯的小巷裏,左拐右拐,不一會兒便來到了花子尹獨自居住的地方。
我驚訝於小圓對路線的熟悉,但轉念一想便明白了,默默喜歡一個人,又怎麼能不千方百計地打探有關他的一切?
我看著小圓站在門前猶豫著不敢按門鈴的樣子,突然覺得心酸,大概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吧,既渴望期待又緊張害怕,那時的鶴雪是否也是如此呢?
小圓站在門前,緊張不安地不停整理頭發和衣服,我耐心地在一旁等待,良久,她終於鼓起勇氣按下門鈴。
“叮咚”,門應聲而開,然而來開門的人並不是花子尹,而是許韻。
“啊?”小圓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我也嚇了一跳,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許韻,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經過中午那件事後,再次見到許韻,我的心裏暗暗生出一絲內疚來。
“我……是花子尹打電話給我說他生病了,請我過來一趟。”許韻著急地解釋,像是怕我誤會一般,他的目光越過小圓,看向小圓身後的我,“我不知道你們也會過來。”
小圓“哦”了一聲,不疑有他,急忙繞過許韻進入房間去找花子尹。
我呆立在門前,猶豫著是該當許韻是空氣,還是若無其事地假裝我和許韻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想起幾個小時之前,瀟瀟雨聲裏,他用哀傷的眼神望著我說:“那麼,再也不見了,羲和。”
他是那樣言而有信的人,絕不會食言。
顯然,他真的不知道我和小圓會來這裏。可是,花子尹為什麼會打電話讓他過來呢?明明他們並不熟悉。
“鶴雪,你不進來嗎?”許韻蹙著眉,偏頭望著我,目光深邃又哀傷,“我……我馬上就走。”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小心翼翼解釋的樣子令人心疼。我下意識地想要拍他的肩,告訴他,沒關係,我知道他不是故意食言的。
然而,下一秒,我卻故作鎮定地擦著許韻的肩,走進房間:“我當然要進來啊,本來就是來看病人的,病人還沒看到,怎麼能走呢?”
大概這種時候,快刀斬亂麻才是真正對他好吧。
我一邊說一邊往裏走,小圓立刻轉身朝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這才注意到客廳的沙發上蜷縮著一個人,是花子尹。白色的沙發,白色的羽絨被,他蜷縮在白色的被子裏,隻露出一張眉目如畫的臉。
那張臉似乎與往日大不相同,他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在下眼瞼上落下一道長長的青色影子,眉頭微蹙,臉色蒼白。
大概是因為生病,那張臉上少了往日的張揚與不羈,沉靜安然得讓人產生一絲錯覺——那個平時玩世不恭的他隻是他的麵具,此刻,蜷在沙發上熟睡的才是揭開麵具的真正的他。
“他剛喝了藥睡下,我去廚房看看,煮點粥。”許韻輕聲對我說,“鶴雪,你要來幫忙嗎?”
許韻望著我,滿眼期待,我卻假裝沒有看到,扯扯小圓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她:這正是你表現愛心的機會。
小圓立刻會意:“我來,我來幫忙。”小圓躍躍欲試,率先走進廚房。
許韻愣了一下,跟在小圓後麵往廚房的方向走,走了兩步卻突然回頭定定地看著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竟在他的眼裏看見了令人心痛的哀涼。
我內心的愧疚在他哀傷的目光裏像野草一樣瘋長,纏得我快透不過氣來。
“我……”我正要開口,他卻寬容地一笑,扭頭進了廚房。
大概是怕油煙飄進客廳,許韻進入廚房後隨手關上了門,客廳裏便隻剩下我和熟睡中的花子尹。
【三】
我頹然地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目光落在緊閉的廚房門上,心煩意亂。逃避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接下來,我要怎麼麵對許韻?
還有,還有花子尹……
當花子尹的名字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時,我被自己怪異的想法嚇得差點兒從沙發上跳起來。就在此時,沙發上的花子尹突然動了動。我緊張地盯著他,像做了壞事害怕被發現的小孩,心跳莫名其妙地快起來。
我甚至懷疑,睡在沙發上的花子尹是不是也在剛剛那一刻聽到了我的心聲。
我嚇得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還好,花子尹隻是翻了個身,麵朝我,吸了吸鼻子又安然睡去。
我暗鬆一口氣,等了很久,確定他並沒有醒來,才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因為他剛剛翻身的動作,被子有一大半落到了地板上。我輕輕撿起被子,低頭幫他蓋好,不經意間抬頭的時候,便對上了一雙正直直地望著我的眸子,那雙漆黑深邃如寒潭的眸子仿佛要將我攝進眼底。
我慌得連忙退開一步,轉頭便以惡劣的語氣掩飾自己的慌亂:“花子尹,你有病嗎?醒了也不吱一聲,你想嚇死我啊?”
他卻完全無視我不善的語氣,靜靜望著我,良久才長歎一口氣,兀自笑起來,說:“羲和,我就知道是你來了。”
“你,你什麼意思?”我被他少見的溫和語氣嚇住,疑心他又要說出什麼聳人聽聞的話來,“你少耍什麼花招,是小圓硬拖我來的,要不然我才不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