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讓他知道這樣殘忍的結局,不如就讓他以為,這是一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故事。至少這樣,他不必像我一樣活在想愛卻不能愛的糾結與痛苦中;至少這樣,或許有一天,他還可以遇見比我優秀的女生,執她的手,白頭偕老。
“可惜,對不起,我喜歡的人並不是你。”我聽見自己用冰冷的聲音說。我微微抬頭,看見對麵的花子尹仿佛怕冷一般,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
但眨眼間,他便微笑起來:“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羲和。我知道,你喜歡的人並不是我,所以我才會告訴你,我愛你。”
仿佛被什麼東西猛然擊中心髒一般,我疼得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下來。我迅速地低下頭,端起麵前的杯子假裝喝咖啡,不讓他看見我猝然落下的眼淚。
“我知道,你喜歡的人並不是我,所以我才會告訴你,我愛你。”
我自然明白他藏在這句話裏的潛台詞:如果我知道你愛我,那麼我永遠不會告訴你,我愛你。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讓你不淪陷在“相愛卻不能愛”的痛苦中。原來,他與我一樣,都隻想要將所有痛苦留給自己。
因為明白,因為心有靈犀,我的眼淚又一次洶湧而來。
我努力地咧開嘴,誇張地笑起來,讓他以為那眼淚不過是被我誇張的笑容逼出來的。然後我鎮定地抬頭,一邊擦眼角的淚水,一邊笑著殘忍地說:“花子尹,原來你也有這一天啊,原來那封可笑的情書是你寫的,原來你也有徹底明白鶴雪那時候的心情的一天。”
他卻仿佛並不難過,隻是看著我,輕輕地笑,眼裏卻有掩飾不住的傷痛:“對,你說得沒錯,這一切都是報應。就是這樣可笑啊,明明隻是你在商場隨手一指的一件襯衫,明明是鶴雪送給我的禮物,我卻可笑地將它當成你送給我的禮物,如獲至寶。從此之後,便將自己所有的襯衫都換成藏藍色棉麻質地。”
我不忍再聽下去:“你費盡心思地偷看小圓的微博,根據她在火車上發的微博內容,猜到我要回來,又去火車站蹲守並悄悄跟蹤我到這裏,隻是為了跟我說這些無聊又可笑的話?”
我努力微笑,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咬牙將絕情的話說得殘忍又決絕。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他兀自笑起來,“大概隻是想替自己了卻一個心願吧。”
他眼角眉梢的哀傷觸目驚心。
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我不敢再停留一刻,我怕我的眼淚會控製不住地潸然而下;我怕我會忍不住告訴他,我也喜歡他;我怕我會不顧一切地將他拖進那個注定是悲劇的故事裏。
我站起來,快速走向門口,卻聽見他在身後輕聲說:“謝謝你,羲和,我此生心願已了,後會無期。”
我怔住,搭在門把上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就這樣,和我愛的人,後會無期了嗎?
我眨眨眼睛,沒有眼淚掉下來,心裏的悲傷卻早已洶湧成海。
就這樣再也不見了嗎?
我還來不及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因為什麼而喜歡上我的,我也還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愛什麼樣的顏色,我甚至連他言笑晏晏的樣子都來不及在心裏仔細描摹、收藏啊!
這一生那麼漫長,就這樣再也不見了嗎?
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我轉身,一步一步走回他身邊,微仰著下巴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是那個冷酷無情的宋羲和。
“既然我浪費了自己的寶貴時間,耐心地聽完了你的心願。那麼你是不是也應該禮尚往來,配合我完成一個心願?”
他抬頭,見是我,暗淡的眸子驀然亮起來,不假思索地答:“好。”
我低頭,避開他的目光:“答得這麼幹脆,就不怕我有什麼過分的要求嗎?”
“你的心願,無論是什麼,我都不會覺得過分。”他看著我,溫柔的眼裏仿佛點綴了天上的星光一般。
我不忍再看,故意讓語氣顯得冷漠:“我做宋鶴雪,你做喜歡鶴雪的花子尹。我們……我們就做三個小時的情侶,也算……也算完成鶴雪的一個心願。”
大概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徹底死心吧;大概隻有這樣才能說服自己接受這樣的現實吧;大概隻有這樣才能在以後漫長的一生中,安慰自己我們曾經也相愛過;大概隻有這樣才能真正替他圓了那個心願,不是那個“他愛我,而我不愛他”的心願,而是“他愛我,我也愛他”的心願。
雖然隻有短短三個小時,但,那已足夠讓我們回憶一生。
對不起,鶴雪,請原諒自私的我,假借你之名,完成自己自私的心願。
【四】
於是,我們像普通情侶一樣,逛街、吃飯、散步。
有無數次,他不遵守約定,輕聲叫我羲和,我也不糾正他,假裝沒有聽見。他便因此滿足地笑,那笑容,仿佛春天裏最暖的陽光。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仿佛隻是眨眼間便已過去了一個小時。剩下的兩個小時,我們決定去看一場電影,張藝謀的《歸來》,男女主角經曆了漫長的分離,短暫的重逢,最終相見卻不相識。
並不是太悲傷的故事,我的眼淚卻一直流下來。
大概,隻是因為,這樣的故事脈絡與我們的故事又是何其相似。今天過後,我和花子尹隻能各自生活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裏,我們知道彼此就生活在這座城市裏,也許有時候我們隻隔了一條街的距離,但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麵。
我任由眼淚不斷地流下來,將流淚的原因歸結於電影太感人。
我抽噎著說:“女主角太可憐了啊。”
隻有這樣,我才能假借電影之後,肆無忌憚地祭奠我還來不及好好擁有便即將逝去的愛情。
花子尹緊張地遞過手帕,輕聲勸我:“別傷心,羲和,不記得的人總是要比記得一切的人幸福一些的。”
是啊,不記得的人總是要幸福一些的。
就好像我和你。我拚盡全力,讓你以為我不愛你,讓你以為,隻是你愛我,而我並不愛你,等你滿頭白發、子孫滿堂時,也許不經意間會想起,曾經愛過一個不愛你的女孩,卻不會因為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而痛苦一生。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因為這是我唯一能保護你的方式。
“對,不記得的人總是要幸福一些的。”我用力地擦著眼淚,翹起嘴角笑。
花子尹,你一定要幸福啊!
燈就在這時候驀地亮起來,曲終,人散,而屬於我們的時間也走到了盡頭。
我站起來,率先走出去,站在電影院門口與他告別,卻遲遲不肯歸還他的手帕。大概這是我所能留下的唯一有關他的紀念物。
“羲和,可以把你的電影票給我留作紀念嗎?”他的聲音極低極低,仿佛要低到塵埃裏。
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如此卑微吧!
“好。作為條件,我希望以後再也不要見到你。”我點頭,將電影票塞進他手裏,迅速轉身離開。
轉身的瞬間,眼淚決堤般奪眶而出。
我努力地笑,對自己說,宋羲和,做得好。
我跌跌撞撞穿梭在人群裏,花子尹從後麵追上來,擔心地輕聲叫我:“羲和,你在哭?”
“對,我是在哭。”我抬起頭,咧開嘴朝他笑,“因為高興才哭。我終於為鶴雪報了仇,不是嗎?終於讓你也嚐到了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的那種滋味。”
我將話說得無情又決絕,拿出快刀斬亂麻的狠絕,隻希望他就此對我死心。
如果我和他,必定要各自經曆痛苦的話,我希望他承受的隻是錐心短痛,而那蝕骨般的漫長痛苦就讓我一個人來承受吧。
“羲和,這是我欠你的,也是我欠鶴雪的。”他說著說著,輕笑起來,“這樣的懲罰,我並不覺得痛苦,我甘之如飴。”
我無言以對,眼淚又要不受控製地落下來。我仰頭,假裝望向星空,不讓眼淚流出來。煙花就在這個時候,在墨色的夜空裏驀地綻開,又悄然落幕,一如我短暫的愛情。
花子尹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我的身後,我知道他怕我一個人走夜路回家會有危險。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出聲阻止他。
我慢吞吞地向前走,企圖將這最後一刻拉得漫長一些,再漫長一些。然而,我深知,最長的路,也終歸有盡頭。
而我隻想貪婪地留住更多的有關他的記憶。
我回頭,假裝漫不經心地與他聊天:“第一句話是‘神經病’,第二句話是回複情書的‘你可以去等,但我永遠不會去’,那第三句和第四句是什麼?”
他愣住:“什麼?”
“你之前問我的,我以前和你說過的四句話。”
“哦,那個啊。”他側頭躲過我的目光,良久,若無其事地笑起來,說,“你當真了?我不過是隨口說著玩的。”
“那麼,那封情書裏,你說你會在青枝山下等我,有重要的事告訴我,是什麼重要的事?”
“哪裏會有什麼重要的事?”他低著頭,將眼睛藏進頭發的陰影裏,“不過是為了騙你去而已。”
“是嗎?”我不再追問,轉向另一個問題,“鶴雪那半本日記本裏的缺頁,是你撕掉的,對不對?”
我停下來,目光專注地看著他,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全是掩飾不住的驚慌。
“鶴雪其實知道你喜歡我,所以她對我說了謊,說她喜歡的人是許韻。而你不想讓我因此對鶴雪有什麼看法,所以那天你關上臥室的門,撕掉了所有記載了鶴雪知道你喜歡我的內容,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