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馬湘蘭以一首《鵲橋仙》,抒發對王稚登的深切思念:
深院飄梧,高樓掛月,漫道雙星踐約,人間離合意難期。
空對景,靜占靈鵲,還想停梭,此時相晤,可把別想訴卻,瑤階獨立自微吟,睹瘦影涼風吹著。
轉眼間,又是十八個春秋悄然逝去,王稚登官運通達。然而此去經年,馬湘蘭姣好容顏已成鏡中幻影,不複存在,亦少有人想起。
萬曆三十二年三月初十,正是王稚登七十華誕,他決定告老回鄉,不再從政。此時,馬湘蘭雖已是半老徐娘,但身上依然萌發激情,死灰複燃,向往著重圓幾十年破碎的迷夢。掐指一算,二人不曾見麵已經十六載有餘了。她和王稚登認識二十多載,好幾次她說要去看望他,不知道說了多少回,有次甚至定下死約:中秋前後,縱風雨虎狼,亦不能阻我吳中之興也——還是終沒能成行。
人與人相逢,哪怕僅是邂逅一麵,竟可以如此容易,卻也可以如此艱難。內中紛繁緣由,自難言說。然而這一回,王稚登不負厚望,心中似乎還惦念著湘蘭,他差遣專人送來邀請函。一時間,馬湘蘭內心騷動,然在理智的克製下,外表卻顯得相當平靜。此時的馬湘蘭,雖不是二八佳麗,卻在歡場中已經混成大阿姐,自有本事,經這漫長的一段時光,醞釀出一個奢豪的慶典。
王稚登壽誕那日,馬湘蘭帶了十五個能歌善舞的佳麗,浩浩蕩蕩,乘船從金陵前往姑蘇,為王稚登祝壽。這亦是她人生中最後一次絢麗出場。那幾日,她住在王稚登的百絮園裏,為其吟唱新曲,奏弦彈樂。
對於湘蘭盛情祝壽,王稚登亦是感慨,甚至有些自鳴得意,他曾親筆記錄道:
“姬與餘有吳門煙月之期,幾三十載未償。歲甲辰秋日,值餘七十初度。姬買樓船,載嬋娟十五,客餘飛絮園,置酒為壽。絕纓投轄,履舄繽紛。四座填滿,歌舞達旦。殘脂剩粉,香溢錦帆,涇水彌,月姻煴,自夫差以來所未有。吳兒嘖嘖誇盛事,傾動一時。計餘別姬,凡十六年,姬年五十七矣。容華雖小減於昔,而風情意氣如故。唇膏麵藥,香澤不去手,發如雲,猶然委地。”
湘蘭的一生,似乎隻是為了這一天的來臨。她傾盡幾十年積蓄,請了兩家著名的昆曲銘板,通宵達旦演出,還邀請班主搶排了她的劇作《生死戀》。
《生死戀》是以馬湘蘭和王稚登的愛戀為劇情的,主題歌是馬湘蘭特意新寫而成:
舉觥慶壽憶當年,無限深思豈待言。
石上三生如有信,相期比翼共南天。
王稚登接連看了兩場,不由得感慨叢生,觸動前情,老淚縱橫。他當著馬慕薇的麵對馬湘蘭說:“多才女子癡情妹,誤你芳辰幾十載。禮教殺人,名分羈人,名利誤人。”
王稚登畢竟是一代名士,地方精英,正值古稀之壽。這樣一個人物過七十大壽自然非同小可,社會各界名流前來道賀,熱鬧非凡無需多說,而馬湘蘭是這場盛事的主角。
在那些日子裏,馬湘蘭忙裏忙外,比女主從還辛苦,但是容光煥發,眼神明亮,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能量。她拚盡全部的氣力,為他呈上一次華美的綻放,哪怕從此以後萎謝了,也是心甘情願。
對湘蘭的百般侍候,王稚登王自然深感得意,心中藏匿多年的情愫,也一朝被激活喚醒。
一夜,曲終人散之時,年輕歌女盡皆回房休息。馬湘蘭一個人靠在化妝間的椅子上,還未曾卸妝,微微有點疲憊。這時,王稚登悄然而入,馬湘蘭正待說什麼,卻見他從鏡子裏看著她,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鏡中的自己,眉目瀲灩,烏發如雲,難怪他眼中有激賞之意。她心中怦然,等他的下文,他微笑著開口了:“卿雞皮三少若夏姬,惜餘不能為申公巫臣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