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廢黜太子(1 / 3)

當大唐的臣民們沉浸在戰爭結束的歡欣之中時,魏王李泰卻鬱鬱寡歡。這次侯君集橫越朔漠,在高昌打了個大勝仗,李世勣在若真水大敗夷男,兩人都是太子的班底。尤其是侯君集,當初皇帝是以西北有事的名義讓他出京的,現在戰事平息,他就該回到朝中了。這些年朝廷已形成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出將入相,侯君集離開長安時,已經以吏部尚書參議政事,這次他立了這麼一件殊勳歸來,皇帝就隻能晉他做仆射了。

李泰憂心忡忡地對心腹們說:“從前侯君集做個吏部尚書,已經幫著東宮把朝中攪得大亂,要是做了仆射,還不得天下大亂?”刑部尚書張亮卻告訴他:“殿下放心,他做不了仆射了。刑部的差役在長安客棧裏追拿逃犯,無意間查抄到一車珍寶,都是西昌國王宮的東西,珍寶的主人竟是侯君集手下一個百夫長,受了傷從西涼回來,往洛陽老家去的。臣親自對他進行了刑訊,據他交代,侯君集率兵攻下高昌後,縱兵搶掠了三天,他自己也藏下了一張高昌國的傳國寶弓。”杜楚客在一旁搖頭晃腦地說:“一個百夫長尚且掠得一車,何況其他大將?這可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呀,就拿這件事兒擋住侯君集,不能讓他當仆射,令東宮死灰複燃。”李泰的愁眉舒展開來,他吩咐部下們趕快行動,把這件事情鬧大,一定要設法把侯君集擋在弘文殿外。

張亮等人幹這種事情頗為拿手,很快就炮製了一堆舉報信,控告侯君集縱兵搶掠高昌王宮,高昌民眾怨聲載道,在幾天後的一次朝議時同時發難,一齊向皇帝請求嚴明法紀,拿侯君集是問。房玄齡反對這麼做,他對皇帝說:“高昌距朝廷萬裏之遙,言官們望風言事,不足為信,臣看還是派人查清楚再議的好。”張亮意味深長地說:“查?怎麼查?忘了澤州的舊事了?高昌可比澤州遠得多呀。皇上,臣已經拿到了一個挾帶一車高昌珍玩回籍的侯君集部將,如果在白龍山棧道設卡,一定還可以拿到新的證據,有了證據,這件事情不就清楚了嗎。”房玄齡又說:“就算真有士兵搶掠,可畢竟穿越萬裏朔漠平息高昌是件蓋世奇功,朝廷不可以小過掩大功,讓將士寒心呀。”

蕭瑀站出來駁斥房玄齡道:“房大人此言差矣!縱兵搶掠豈是小過?麴氏父子為禍高昌有年,因此高昌百姓盼大唐兵如盼星星盼月亮,其民間有童謠:高昌兵馬如霜雪,漢家兵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迥乎自消滅。而今他侯大將軍打下高昌後的所作所為與麴氏父子又有何異?這不是丟我大唐的臉,丟皇上的臉嗎?”張亮也出來幫腔:“陛下三令五申,對四夷要愛之如一,在北伐時就要求諸軍嚴明軍紀,嚴旨對在與諸夷作戰時違犯軍律者三倍量刑,侯君集身為統兵大將,把皇上的囑托忘得幹幹淨淨,應緝拿到長安議處。不然怎麼向高昌百姓交代呀?”

房玄齡顯得非常孤立,李世民露出痛苦的表情,事已至此,他隻能按多數人的意見,下旨拿辦侯君集了。

貞觀十五年,侯君集班師回到長安,舉行完獻俘儀式後,就被革去軍職關進大牢。他是一肚子不服氣,成天在獄中罵朝中小人當道,自己立下這麼大功勞卻反要受這些人的鳥氣。這天,他正在破口大罵,門一響,一個人走進來,侯君集頓時愣住了,是女兒海棠。

一見海棠,侯君集騰地站起來:“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跟侯貴說了不讓你來嗎?”海棠眼中噙著淚道:“我知道爹爹一世英雄,怕女兒見到你現在這樣子。可是女兒還是要來,不管你是將軍還是囚徒,你都是我的爹爹。”說著海棠跪了下來,侯君集連忙跪倒:“這怎麼使得,太子妃你快起來。”

海棠和侯君集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侯君集仔細地端詳著女兒,憐惜地說道:“你又瘦了。”海棠歎了口氣:“唉,宮裏的錦衣玉食不養人呀。”侯君集心裏更加難過,他問起太子的情形,海棠忍不住哭了起來,她告訴父親,皇帝對太子越來越冷淡了,差不多半年不和他說話了。侯君集道:“這究竟是為什麼呀?張玄素不行,魏征難道也不行嗎?”海棠泣道:“魏征當了太子太師後,用心教太子讀書,太子也曾決心振作起來。可是,他的學業才幹進境都很慢,尤其是到了辦實務的時候,每次都遠遜於魏王和吳王。皇上對他越來越失望,朝臣們見風使舵,紛紛依附魏王,太子先是心裏著急,後來就越來越自暴自棄,這兩年迷上了胡戲,總在裏頭自演大酋長,他說當漢太子太累,當胡人的大酋長要輕鬆得多,我看,他的神誌有些不清了。”

侯君集長歎一聲:“沒想到他竟淪落到了這一步!”他心裏難過,在監室中放聲大喊:“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沒有人應聲,侯君集罵道:“混蛋,我是侯君集!你們聽見了嗎?我要見皇上!”

一身囚衣的侯君集被帶進承慶殿,裏頭已經擺下了一桌酒菜,李世民坐在桌邊。侯君集看了李世民一眼,接著目光落向了一邊幾案上一幅不大的畫像,畫像裏的人正是侯君集。

侯君集站在那裏,雙眼瞪著李世民,久久沒有說話。良久,李世民開口道:“你在牢裏喊著要見朕,可見了朕怎麼又不說話了?”侯君集走到畫像前,顫聲道:“皇上想念老臣了吧?”李世民有些難過地說:“你說能不想嗎?你是玄武門九將裏第二人,便橋退兵你立了大功,你練出來的飛虎軍,為大唐擊敗頡利立了頭功……”侯君集抬眼看著李世民:“有一句話臣一直想問皇上,既然皇上念著這舊情,為什麼還要把臣放在西涼那麼久?”

李世民語氣沉重地說:“那是為了救你,也是為了救太子!你以為你在澤州和長孫順德勾結起來幹的那些事情朕不知道嗎?朕派你去押閔國器回京,就是怕你們殺他滅口,朕想長孫順德自恃和先皇是過命之交,膽大妄為,朕約束不住,可你是朕的股肱之臣,總該會聽朕的話了吧,沒想到,你的膽子比他還大!朕當時殺你十遍的心都有呀,可是一想到你身上那些傷,朕心裏就不落忍了,隻能找個體麵的理由把你放到西涼去,給你一個警醒,磨磨你的性子。可是沒想到你的脾氣還是沒有改,驕傲自大,老子天下第一,打了勝仗,把朝廷的律令忘得一幹二淨。不光縱容部下搶掠,還要私藏高昌王室傳家之寶……”

侯君集恨恨地道:“這些朝中宵小,不就一張寶弓嗎?臣為大唐奪下高昌二十二城,取一張弓又怎麼了?臣是個帶兵的,好的就是兵器。”李世民騰地站了起來,目光直視著侯君集:“你敢說你隻取了一張弓?”侯君集眼中露出一絲驚恐之色:“皇上這話是什麼意思?”李世民一臉憤怒地道:“你在高昌密娶了一房如夫人吧!現在兒子都快給你生下來了!你在別的地方娶妻生子我不管,可那女子是高昌宗室之女呀!”侯君集自知理虧,囁嚅著道:“那地方實在太遠,臣心裏思念女兒,無所寄托,一時糊塗才——”

李世民哼了一聲厲聲說道:“什麼一時糊塗,說穿了,還是自恃功高,天不怕地不怕嘛!”說著,他拿出一張紙來,遞給了侯君集。侯君集接過一看,輕聲念道:“侯君集勞苦功高,年老傷多,著選高昌宗室一女侍奉。貞觀14年10月。”這個日期差不多提前了一年,侯君集明白皇帝造假的目的是為了替他開脫,撲通跪倒:“皇上!”李世民說:“這張保命的手諭你好好收著吧!要是言官們知道了這件事情,就不是參你流三千裏了!”

侯君集幾乎落下淚來,跪在地上道:“皇上,臣謝謝您的不殺之恩,可有件事兒,臣還是想問個明白,朝臣中很多人都在議論,皇上當初把臣支走,是想廢太子,此事屬實嗎?”李世民臉色一變,沒想到對方把這層窗戶紙就這麼捅破了。他看了侯君集一眼:“朕是想廢他來著,你看看他那文武不修的樣子,能挑得起大唐社稷這副重擔嗎?可是朕把你放到西涼卻不是為了廢太子,而是想再給太子一個機會,朕要看看,你不在太子身邊,他能不能變得強健起來。”侯君集一愣,有些不相信自己:“陛下真是這麼想的?”

李世民一臉感傷地道:“你我都是做父親的人,孩子再不爭氣,打他罵他可以,但是丟棄他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嗎?太子再不肖,也是朕的長子,武德9年,要不是他去李藝軍中明作監軍實做人質,大唐早就亡了,他對朕也一向孝順,皇後生前又最疼愛這個孩子,一想到這些,朕縱然千百次生出要廢他的念頭,又怎麼鐵得下心來?”

侯君集又問:“那太子強健起來了嗎?”李世民搖搖頭,歎了口氣:“君集呀,朕真的作難呀!”李世民慢慢地坐了下來,殿中是長久的沉默,良久,李世民抬起頭來道:“但是再作難,也不能對不起為打下這萬裏江山死去的將士,對不起天下蒼生。”說到這兒,李世民扶起侯君集,親自給他斟了一杯酒,看著他說:“朕想問你一句,如果朕真的廢了太子,你能顧這大局嗎?”

侯君集撲通跪下:“皇上,您讓臣做什麼都行,但是這一條臣卻不能答應您。”李世民顫聲道:“為什麼?”侯君集用激動的語氣說道:“臣不怕皇上怪罪臣,太子不同於親王,古往今來,被廢黜的太子有哪一個是得以善終的?”李世民一愣,他想起了被自己殺死的兄長建成,揮揮手:“你起來吧,咱們吃飯!”

不久,李世民召幾位大臣商議如何處置侯君集,除了房玄齡,其他人要麼主張處死要麼不說話。李世民力排眾議,下旨將侯君集開釋,並且保留了他的公爵爵位,僅僅革去了他的職位,這已經是皇帝能給出的最輕處罰。張亮等幾個李泰死黨不服這個結果,還要窮追猛打。李世民火了,指著張亮等人斥道:“治軍是要嚴,別人犯了這樣的過失,你們根本不用問朕,該怎麼懲罰就怎麼懲罰!但是像侯君集這樣的元老功臣,現在活著的還有幾個?你們自己數數?為了這大唐江山,他拚殺了一輩子,晉陽起兵後哪一仗他落下了?朕現在告訴你們,隻要他不謀反,朕就不能殺他,殺他就是薄恩寡義!”

此後侯君集一直居住在長安,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閑人。失去這樣一個重要靠山,太子李承乾的處境更加岌岌可危。偏偏這個時候魏征又病了,貞觀十七年正月,這位幫助李世民開創了貞觀之治鼎盛局麵的曠代名臣去世了。經曆過玄武門之痛的魏征生前一直竭力反對廢長立幼,在他活著的時候,李世民雖然早就有廢黜李承乾的考量,卻始終沒敢邁出這一步。魏征死後,李世民廢儲的最後障礙不存在了。整個朝廷都在議論這件事情,而東宮一係的人自己也都意識到,一柄劍已經懸在太子頭上。

各種關於皇帝即將廢儲的傳言日甚一日,太子李承乾如坐針氈。海棠安慰丈夫:“殿下,你不要著急,等春暖花開了,咱們帶著皇長孫進宮,讓孩子多喊幾聲皇爺爺,人老了,最心疼小的,見著孫子,他就會對你好起來的。”李承乾一臉絕望:“對我好起來?永遠都不會了!他們都在議論今年的清明,我將最後一次參加奠祀祖先的儀式,以後,可能就要搬出東宮了,這是父皇給我留下的最後一點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