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羽零一直不懂，那天為什麼秦羽季給蘇複看病回來以後麵色沉重，她問他怎麼了，他沉默了很久，才說了一句話。
“你多陪陪他。”
她的腦袋有時候好用，有時候卻跟個草包一樣不中用。前麵的有時候是對那些師兄而言，後者，則是對蘇複。
後來，無論她怎麼追問，秦羽季都不肯再透露半句。
再後來，蘇複的不適緩解許多了，便也親自上戰場。
同付允山的第一戰，臾更勝。
同付允山的第二戰，臾更勝。
同付允山的第三仗，臾更營苜敗。
一直以來虎視眈眈著營苜臾更二國的第三方勢力，在前兩戰中皆屬於觀望的態度，然而在第三戰，在對戰雙方都筋疲力竭傷亡不少的情況下，他終於出來了。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慕羽零看著遍地狼藉，心中一陣絞痛。細細想來，她不是第一次看見這群人。當初火燒無道山寨然後扮成蘇複蘇銘的人，是他們。當初有意挑撥她和蘇複剛剛緩和的關係的人，是他們。當初把她的花轎截走的人，還是他們。
腦袋忽然一陣劇痛，這種血流成河的畫麵她是不是也曾經見過？
到底是在淩家大宅，還是在那個生死難斷的懸崖邊？
蘇複眼睜睜地看著她倒在血泊裏。
她終於要想起來了嗎？
也罷，即便是想起來了，也沒有時間了。
最後，他把她從血泊裏抱起來，皺著眉頭給她換了幹淨的衣服，然後離開。
床上的人臉上流下兩行玉箸。
她並沒有失去意識。從前的記憶不斷地湧上心頭，因為偷玩而躲在箱子裏麵跟著爹爹遠行的人是她，看著爹爹墜落懸崖的人是她，被蘇複救起的人是她，血洗了淩家大院的人是她。
所有人都騙了她。
她的姐姐替她背負了所有的罪過，她的丈夫為她咽下了一切苦楚，她的師父抹去了她那些不堪的記憶，而聖戰，又不得不喚醒她的記憶。
她的身世…
她的秘密…
她的命，是注定的孤煞之命。從小她就聽下人們如是說。所謂的淩家幼女倍受寵愛，不過是淩家放出去的傳言。她還在繈褓裏的時候，一個道士進了家門，說要帶走她，說她是孤煞之命，注定給天下蒼生帶來不祥。女兒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心頭肉，淩家二老自然不同意。再三推脫，那道士才鬆了口，不帶走也行，可是她這輩子，千萬不能再出淩家。這件事好辦，淩家二老隻想著要把那道士打發走，便也沒想太多便答應了。從此以後，慕羽零便過著被監禁的生活，下人婢女都看不起她，這便為以後血洗淩家埋下了禍根。
然而後來她還是逃了出去，那道士發現了，便開始了瘋狂的追殺行動。
殊不知，他總想著慕羽零要引起天下大亂，最終導致了這場聖戰的人，竟然是他。
換而言之，若然她死，一切平息。
可是…
她放不下啊。
隻叫她這樣就死了，她不甘心啊。她還有很多愛著的人啊，還有很多想念的人啊，還有很多放不下的人啊…
這就是秦羽季叫她多陪陪蘇複的原因嗎？因為太了解她，所以深知她放不下。因為太了解她，所以深知她一定會獻身。因為太了解她…所以…
可這是命中注定她糾結已久而終於想等來親耳聽蘇複解釋所有的機會都沒有嗎？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的東西很多，可是都要去問死人。她要問姐姐為什麼要把蘇複讓給她，她要問紫苑為什麼要愛蘇銘，她要問紫鈴為什麼要來臾更，她還想問付允山，她到底該不該死。
屋外號角又吹響了，他的進攻越來越頻繁，幾乎接近瘋狂的地步。好像已經無人可擋，他為了除掉她這個禍患，似乎已經無所不用其極了。什麼旁門左道，什麼巫術蠱術，能用的幾乎都已經用上了。不論是營苜還是臾更，都已然傷亡慘重。
兩個國家，都再經不起這樣的折磨了。
這個世界這麼大，能容得下她，就容得下她的私念。可是這天下又不止她一個人，存在著那麼多的私念，或許，老天就偏偏放不下她的。
號角第二遍吹響。
臾更的精兵早已出動，竟然抵擋不住。屋外的天黑得滲人，不出意料的話這也是從前營苜的巫術。自從紫苑紫鈴死了以後，這種巫術便已經算是失傳了。可好巧不巧，竟然落到了這種人手上。於是蒼生，又是一片狼藉。
她不想動了，隻是躺在床上，聽著或淩亂或整齊的腳步聲，默默閉上了眼睛。
或許，當一個拯救蒼生的人，也未曾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