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或者在夢裏,我曾經遇見過你。而今,我們一起走過秋日,你按著我的手哭泣。你是急逝的雲彩,還是血紅的花瓣?都未必。我覺得:你曾經是幸福的,在春天,或者在夢裏。
這是奧地利詩人裏爾克寫的詩,百轉千回,令人魂牽夢縈。在那個台北的雨季,正值生命雨季的三毛也是這樣的情懷吧?她是幸福的,她也是哭泣著的。
台北的雨季悠長,悠長,悠長得像雨巷裏的那一縷幽香。到處都是雨,甚至是在春天,或者在夢裏。每年三四月間便開始下的雨,淅淅瀝瀝、淅淅瀝瀝地下過了清明,下過了漫山遍野的桃花梨花李花油菜花,下過了梅子黃熟,下過了南燕北飛,下過了端午,下進了六七月的暑熱,下進了暑假漫長難熬的一個人的時光,下進了夏日午後的蟬鳴,下成了七八月的暴風雨,下成了雷電台風,下來了炎熱過後的涼爽,下來了金色的秋天,下來了壓彎了腰的麥穗,最後終於下進了秋天,然後戛然而止了——冬天,它變不成雪的。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雨季一年又一年地來,一年又一年地離開,終於把時光下成了昏黃色,下成了老舊默片;把明日的時光匆匆下成了昨日,把未來下成了過去。也許不經意的一瞬間,那個昔日在雨季裏愁眉緊鎖、內心備受煎熬的人,在拉開抽屜看見自己泛黃的日記的一瞬間,驚覺自己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是啊,那個小小的三毛,那個從小學六年級便臨陣脫逃的三毛,一轉眼也已經進入自己人生的花季雨季了。
“想到二十歲是那麼遙遠,我猜我是活不到穿絲襪的年紀就要死了,那麼漫長的等待,是一個沒有盡頭的隧道,四周沒有東西可以摸觸而隻有灰色霧氣形成的隧道,而我一直踩空,沒有地方可以著力,我走不到那個二十歲。”那個曾經寫下這樣的文字的少女,離穿絲襪的年紀是越來越近了,而自己卻並沒有死掉,那些記憶裏無聲無息的雨陪她走過了那些似乎沒有盡頭的隧道,她長開了,長成了,長大了。
她終於還是要回到學堂,隻不過再也不是按部就班地被他人塑造了——她成為了文化大學哲學係的一名選讀生。在這樣一個雨季的年齡,她思索人生,也邂逅了愛情。那個名叫舒凡的戲劇係男生,成了她生命裏的一朵花。
他是她在最純真的時光裏愛上的一個人,從此,想念貫穿了生命的始終,在那裏,愛,無法跨越,又無處告別。
她是那樣地愛他,乃至於到了後來,她要跟他結婚,他不同意,她哭了又哭,求了又求,最後以出國相威脅,以再也無法相見相要挾,還是沒有成功。在那一句淚流滿麵的“祝你旅途愉快”之後,她終於咬緊牙關登上了去往西班牙這個異國他鄉的班機,沒有回頭。
或許,離開了有他的天空,也就離開了夢想和幸福。從此,把他珍藏,藏在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藏在無人能觸及的地方。
她假裝依然可以若無其事地行走,行走在黑色的夜裏。蹣跚的腳步,卻在微微顫抖。
她想,人生或許隻能愛一次吧,人無法再回到最初遇見的時候,那樣地癡迷,那樣地執著,那樣地瘋狂。
初戀總是刻骨銘心的。多少人因為初戀死去活來,久久不能忘懷。多少人在與妻子相濡以沫幾十年以後,心裏還是默默掛念著青澀時光裏的那個她。多少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回憶起那個日光像水晶一般耀眼的午後,那一閃而過的人影總是生命裏第一個他/她。多少人,一轉身,便是永恒。
有人說,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是啊,那時我們還不懂得計算銀行利率,不能體會柴米油鹽的艱辛,自然也不懂得將感情稱斤稱兩。可是,這樣的感情,卻最為純真,令人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