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契丹通中國,德明盡有河南,而臣屬遂務休兵養息天下,然內外弛武三十餘年,曼卿上書言十事,不報。已而元昊反,西方用兵,始思其言,召見,稍用其說,籍河北、河東、陝西之民,得鄉兵數十萬。曼卿奉使籍兵河東,還稱旨,賜緋衣銀魚,天子方思盡其才,而且病矣。既而聞邊將有欲以鄉兵捍賊者,笑曰:“此得吾粗也。夫不教之兵勇怯相雜,若怯者見敵而動,則勇者亦牽而潰矣。
今或不暇教,不若募其敢行者,則人人皆勝兵也。
其視世事蔑若不足為,及聽其施設之方,雖精思深慮不能過也。狀貌偉然,喜酒自豪,若不可繩以法度,退而質其平生,趣舍大節無一悖於理者。遇人無賢愚,皆盡欣歡。及閑而可否天下是非善惡,當其意者無幾人。其為文章,勁健稱其意氣。有子濟滋。天子聞其喪,官其一子,使祿其家。既卒之三十七日,葬於太清之先塋。其友歐陽修表於其墓曰:
嗚呼曼卿!寧自混以為高,不少屈以合世,可謂自重之士矣。士之所負者愈大,則其自顧也愈重;自顧愈重,則其合愈難。
然欲與共大事,立奇功,非得難合自重之士不可為也。古之魁雄之人,未始不負高世之誌,故寧或毀身汙跡,卒困於無聞,或老且死而幸一遇,猶克少施於世。若曼卿者,非徒與世難合,而不克所施,亦其不幸不得至乎中壽,其命也夫!其可哀也夫!
太常博士周君墓表〔皇五年〕
有篤行君子曰周君者,孝於其親,友於其兄弟。居父母喪,與其兄某、弟某居於倚廬,不飲酒食肉者三年,其言必戚,其哭必哀,除喪而臒然不能勝人事者,蓋久而後複。
自孔子在魯,而魯人不能行三年之喪,其弟子疑以為問,則非魯而他國可知也;孔子歿,而其後世又可知也。今世之人,知事其親者多矣,或居喪而不哀者有矣;生能事而死能哀,或不知喪禮者有矣;或知禮而以謂喪主於哀而已,不必合於禮者有矣。如周君者,事生盡孝,居喪盡哀,而以禮者也。禮之失久矣,喪禮尤廢也。今之居喪者,惟仕官、婚嫁、聽樂不為,此特法令之所禁爾。其衰麻之數,哭泣之節,居處之別,飲食之變,皆莫知夫有禮也。在上位者不以身率其下,在下者無所望於其上,其遂廢矣乎!故吾於周君有所取也。
君諱堯卿,字子俞,道州永明縣人也。天聖二年舉進士,累官至太常博士。曆連、衡二州司理參軍,桂州司錄,知高安、寧化二縣,通判饒州。未行,以慶曆五年六月朔日卒於朝集之舍,享年五十有一。皇祐五年某月日,葬於道州永明縣之紫微岡。曾祖諱某。
祖諱某。父諱某,贈某官。母唐氏,封某縣太君。娶某氏,封某縣君。
君學長於毛、鄭《詩》,《左氏春秋》。家貧,不事生產,喜聚書。居官祿雖薄,常分俸以宗族朋友。人有慢己者,必厚為禮以愧之。其為吏,所居皆有能政。有文集二十卷。
君有子七人:曰諭,鼎州司理參軍;曰詵,湖州歸安主簿;曰謐、曰諷、曰、曰說、曰誼,皆未仕。嗚呼!孝非一家之行也,所以移於事君而忠,仁於宗族而睦,交於朋友而信,始於一鄉推之四海、表於金石示之後世而勸。考君之所施者,無不可以書也,豈獨俾其子孫之不隕哉!
龍武將軍薛君墓表〔至和元年〕
薛姓居河東者,自唐以來族最盛。宋興百年,而薛姓五顯。資政殿學士、尚書戶部侍郎、贈兵部尚書簡肅公,當天聖中,參輔大政,以亮直剛毅為時名臣。公,絳州正平人也。有子直孺,早卒,無後,以其弟之子仲孺為後。然其兄弟五人及其諸子,皆用公蔭祿仕,以忠厚孝謹多材能為絳大族。
君諱某,字某,簡肅公之兄也。少有高節,仕而不得誌,退老於家,以德行文學為鄉善人。君少好學,工為文辭,應有司格,既而曰:是豈足學也哉?”乃棄而不為。其後簡肅公貴顯,以恩例補君右班殿直。君篤愛其弟,不得已,為強起就職。居頃之,卒棄去,遂不複仕。君居鄉裏,孝悌於其家,忠信於其朋友,禮讓於其長老。鄉裏之人始而愛,久而化,既歿而猶思焉。
君以天聖二年十一月某日以疾卒於家,享年六十有九,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於正平縣清原鄉之周村原。曾祖景,贈太保。祖溫瑜,贈太傅。父光化,贈太師。母曰鄭國夫人費氏。子男二人:長曰長孺,今為尚書虞部員外郎、知絳州軍州事;次曰良孺,殿中丞。女三人。君以子恩,累贈右龍武軍將軍;夫人鄭氏,正平縣太君。
君卒之若幹年,其子始以尚書郎來守是州。予,薛氏婿也,且嘉君之隱德以終而有後,乃為表於其墓,既又作詩以遺之。曰:
“伊絳之人,其出如雲。往於周原,從我邦君。周原有墓,鬱鬱其鬆。絳無居人,惟邦君是從。來以春秋,執事必躬。邦君在絳,禮我耆艾。惟父之執,其恭敢怠?邦君有政,惠我後生。從民上塚,閭裏之榮。嗟我絳人,孝慈友悌。為善有後,惟邦君是視。
尚書屯田員外郎張君墓表〔至和二年〕
君諱穀,字應之,世為開封尉氏人。曾祖節,祖遇,皆不仕。父炳,為鄭州原武縣主簿,因留家焉,今為原武人也。君舉進士及第,為河陽、河南主簿,蘇州觀察推官,開封府士曹參軍,遷著作佐郎,知陽武縣,通判眉州,累遷屯田員外郎,複知陽武縣,以疾致仕,卒於家,享年五十有九。
君為人剛介好學問,事父母孝,與朋友信。其為吏潔廉,所至有能稱。其在河南時,予為西京留守推官,與謝希深、尹師魯同在一府。其所與遊,雖他掾屬賓客,多材賢少壯馳騁於一時,而君居其間,年尚少,獨苦羸,病肺唾血者已十餘年。幸其疾少間,輒亦從諸君飲酒。諸君愛而止之,君曰:“我豈久生者邪?”雖他人視君,亦若不能勝朝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