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下了整宿。次日滿街都是汙黑泥濘。雪在行人腳底和車輛輪胎的加力摩擦中融化了,沒有被天氣凍住。初雪往往不容易凍住,通常得下個幾場才好。於是過了月餘,在三四場雪的催化下,整個省城才算有了點冬天的氣氛。
省大校園比往日歡快不少,那些沒見過雪的南方學生嗚嗷亂叫,拿著雪團互相打鬧。還有人拎著相機滿學校拍,滿懷熱情地想把和積雪鬆樹的合影郵回家。
夏天用來踢球的大操場上都是積雪。幾個校工清理了數次,確定氣溫夠低後,開始拎著大水管子往操場上澆。
這是北方大學的特色。北方冬天夠冷,水澆在土地上結冰,可以變成不錯的冰場。不像南方隻能在室內玩冰雪。南方的學生們好奇得要死,絲毫沒想到那就是他們冬天體育課的痛苦開始。
對於鍾義來說,嚴冬也是送煤氣罐的痛苦開始。頂風冒雪蹬三輪特難受,身上裹了棉襖,扛罐子不太得勁。還必須戴手套抓住,不敢空手拿。不然外麵走一遭,就算手沒凍成壞死,也得粘在煤氣罐上。敢往下拽,就等著看連皮帶肉的慘狀吧。
灶曉強倒是很開心。冬天冷,賣食物的小販出來得晚、回去得早。一幫北方學生喜歡到小館子吃點熱菜,喝幾杯酒。一天的帳算下來,倒是比天熱時候賺得更多。在範珍珍的建議下,灶曉強弄了幾十個碳火鍋,連賣炒菜帶涮鍋子。麻醬、韭菜花、腐乳汁、香菜末……弄好的調料往小桌上一擺,火鍋裏騰騰熱氣冒著。就算不吃,光是大冬天圍爐而坐的那種感覺都能讓人爽死。
聽到涮鍋子推出的消息,熟客們蜂擁而至。情侶挑小桌,麵對麵涮羊肉片。大聚餐去包廂,七八個人圍銅鍋子坐下,送上去幾盤羊肉,轉身的功夫就吃沒了。等端了海帶絲、凍豆腐啥的進去,一幫人都招呼著再端幾盤子肉上去。
廚子舒心得要命。火鍋生意好,他就省事。凍肉片可以用機器切,涮菜也能丟給鍾義和趙麗處理,根本不用他費啥事。所以個把星期下來,隻要是聽到客人要吃涮鍋子,他就美得屁顛屁顛,蹲去門口對著滿院的雪抽煙,順便逗弄下土狗。
範珍珍的日子更滋潤。她一個人坐在銅火鍋前,旁邊摞著一米多高的牛羊肉片。
“不錯,這家提供的肉不錯。”
範珍珍接連幹掉了三碗調料和四斤羊肉,嚇得趙麗直勸。
“珍珍姐,菜吃多了沒事。肉吃多了不好消化。我給你沏壺碧螺春?”
趙麗知道範珍珍就喜歡喝灶曉強的碧螺春。
灶曉強正在旁邊查錢呢,聽了趙麗這話頓感五內俱焚。那盒碧螺春價格不菲,可扛不住範珍珍的牛飲。按她的飲茶速度和口感,挑最便宜的大麥茶就得了唄。可食神大人偏偏聲稱她就喜歡喝碧螺春。
上次買的鐵觀音,她也稱讚好,還一口一個碧螺春。女人!女人啊女人!
灶曉強瞥了眼範珍珍,看到她拿筷子夾了一大坨羊肉片。
“嘯天,過來。”
範珍珍涮好羊肉片,丟給土狗。土狗搖搖尾巴把羊肉片吞下,索性跳上範珍珍的膝蓋衝火鍋流口水。範珍珍又涮了好幾片,蘸了佐料才喂給它。它吃得滿意,幹脆蹲她膝蓋上不走了。
灶曉強實在無話可講。當初範珍珍還說什麼把它當“備用糧”,純屬胡說八道。明明把這狗殺才寵得沒邊了。
一條醜了吧唧的土狗,她還真養得似模似樣咧。
灶曉強想到那些抱著名貴犬類的年輕女人,覺得範珍珍的喜好實在太另類了。
“曉強,你笑啥?”
範珍珍停下喂狗的動作。
“沒笑啥,另類挺好,挺有愛心。”
回答得有些心虛,趕緊低頭繼續數錢。這些日子不知咋了,生意雖好,但有很多不順當的地方。稅務、衛生、城管,好幾個部門的人都過來檢查,沒找出毛病還坐了很久,搞得全飯館雞犬不寧,以為出什麼事情了。
我們是小本經營,從來不幹啥違法的事。
灶曉強將後院門一鎖,給那幫人挨個敬煙敬酒。中華煙整條地往對方口袋裏塞,酒怎麼也得拎上瓶五糧液。廟小財神大,縣官不如現管。眼瞅年終了,不給各個單位的相關“小鬼”上供,對方肯定也不答應。
“你們店還有涮鍋子?”
有客人掀簾子進門,趙麗趕緊迎過去了。
“嗬,神戶牛羊肉。”王亮有點想笑。他看到飯館大玻璃窗上貼了紅色不幹膠字:火鍋上市,新西蘭、內蒙、神戶牛羊肉優惠酬賓。
說內蒙的牛羊肉王亮肯定信。省城這邊的牛羊肉基本都是從那裏進貨。說新西蘭這就有點懸。省城裏很多家店都是這麼說,帶點崇洋媚外的色彩。就跟“美國加州牛肉麵”和“蘭州牛肉拉麵”一樣,大同小異,但聽起來,前者總顯得更時尚,更有身份一些。算是商家一種迎合顧客心理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