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查思吉大爺不嫌棄，那就請移駕到小女子的陋室，讓我替您撫上一曲如何？”她輕笑著，抬了抬手腕示意男人先行。
“好好，那當然好。”男人諂媚地笑著，離開了。
目送對方的背影遠去，女子轉過身，意味深長地看了少年一眼，冷冷地道：“下次別再走這條路了。”丟下這句話，豔紅色的身影隱入了曲折的回廊之中。
（二）夜
再見已是二個月後。
忙完了廚房和洗衣服的活，少年踏著清冷的積雪走回自己所居住的陋室。
時間過了夜半，漫天的白雪反射著滿天的星鬥發出粼粼的光芒，這一刻，逆春閣中該上演著多少齷齪的交易，少年不敢去想也不願意去想。被帶到這個地方也已過了半年，少年漸漸地懂得了那些穿金戴銀的女人們在做著什麼樣的生計，她們依靠著自己的相貌與肉體來生存，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嚐；她們是被人看不起的一群卻又是男人無法離開的一群，可是一旦紅顏老去風華不再等待她們的卻隻有悲涼的後半生。
少年踩踏著厚厚的積雪，任那些冰涼拂過自己的臉頰，融化，涼意從單薄的衣衫外滲進來，少年卻並不在意。隻有那一刻，他才會覺得自己是真真正正生存著的，即使被叫做母親的那個人是多麼想抹煞自己的存在。
叮鈴——
突然傳來的鈴金聲撞擊到少年的耳扉，打了個旋，消匿在紛飛的白雪之中。這是什麼聲音？少年豎起耳朵。
叮鈴——
又是一聲，少年不自覺地跟著那聲音而去，穿過偏僻的小徑來到自己居住的荒廢庭院。小小的庭院中，幾棵瑟縮的弱梅在寒風中無力地低下了腰身，一碧的池雪覆蓋著早已廢置的蓮池，往日的風光此刻不過是蕭條的晚景，不遠處籠在白雪之下的便是少年棲身的破舊的廢屋。一切都不可稱為美麗，少年也從來沒有感覺到過自己的住所有什麼吸引人之處，而此刻他第一次確實地發現到原來這個廢棄的場所也可以那樣地光芒四射，那是那庭院中的人所施與的奇特的魔法！
依舊穿著紅色衣裙的女子，此刻正赤著足在雪中忘情舞蹈。裸露的雙臂在空中優美地舞動，手腕上掛著的金色絲鐲與腳踝上的九子金鈴隨著她的動作交相撞擊發出叮鈴叮鈴的樂音，白色的雪懶洋洋地飄落到她的焰色發絲上，淡淡地融去，她就在這漫天的白雪之中盡情地舞蹈，陶醉的歡快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寫在她的臉上，那是與那日所見不同的另一個人，少年不知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確定，明明他隻見過她一次。
紅色的身影飛速地旋轉，在一個騰躍之後最終停了下來。一瞬間，整個庭院之中靜得隻能聽到雪花飄落的聲音和舞者急促的呼吸聲。短暫的沉寂，她從跪坐的雪地上爬起身來，看向少年：“小鬼，沒人教過你偷看是不對的嗎？而且你都沒有鼓掌。”
“嗬？”少年有些茫然地看她向他走過來，然後彎下腰，伸出了手。
“我叫染，你呢？”
“？？”少年望著麵前的人，思維凍結了一般怎樣也反應不過來。
“喂，你也太沒禮貌了吧，像我這樣的美女和你打招呼你還敢擺架子啊！”女子嗔怒地抱怨著，自己握起少年的手搖了搖，“好了，現在我們認識了，你也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了吧。”
“糜……糜汜……”
少年突然覺得，這一個雪夜，在那一刻突然變得美好而可愛起來了。
（三）空
“糜汜，我聽人說越過那座山就能走出千沙之國哦，還有，你知道嗎，在距離千沙之國很遠很遠的極東之地據說生活著許多和我一樣有著紅色眼睛和紅色頭發的人呢，我的父母也許就在那之中。”坐在屋脊上，紅衣的染指著遠處若隱若現的皚皚雪山興奮地說著，眼神中是小女孩才有的憧憬神采，這樣的表情隻有在那一刻才會有——望向東方的時候，平時的染是逆春閣的頭牌花魁，美豔而冷淡。
“染，你不會恨他們嗎？”黑袍黑發的少年不解地問。染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他知道她是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孤兒，從小在逆春閣長大，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身，隻是因為包裹著的繈褓是紅色染羽紗，才有了染這個名字。
“我為什麼要恨他們呢？”紅衣服的女子意外地看著少年，對上那一雙淡綠色的雙目時，眼中是一片坦蕩無波。
“可是他們拋棄了你！”少年想到自己的母親，胸口堵得發疼。自己不是也被拋棄了嗎，怎樣努力也好，怎樣地去迎合也好，甚至放棄自我卻仍然無法讓她對自己哪怕是好那麼一點點，到底是為什麼？
染揚起好看的嘴角，舒服地仰躺到屋脊之上：“糜汜，沒有什麼人做一件事是沒有任何理由的，就算那是件壞事。”
“那個所謂的理由是什麼你難道都不想知道嗎？”
紅衣的女子輕輕地笑出聲來：“知道或不知道並沒有什麼意義不是嗎？我情願自己不要去知道那個理由。人生是我自己的，無論是出於自己的選擇也好是被迫也好，是開心也好不開心也好，都是自己走過的路，隻有那是你必須去看清楚去記住的重要東西，因為那是你人生無法割舍的一部分，正是因為那些才有了今天的你，不是嗎？”
“染……”
“糜汜，你也躺下來吧。”紅色的身影動了動，下一刻少年已經被強製性地拉躺到了屋脊上。
身下是溫暖厚實的感覺，白色的積雪像密實的絨氈將人小心地包裹其中，沒有一點冰冷的寒意，反而帶著包納的窩心感覺，奇怪的感覺，但是，很舒服。
“糜汜，你看，這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呢！”
少年順著紅色的影像往上看去，沒有下雪的寬廣青空在頭頂張延，明淨、淡然，沒有雲彩。
“好像……湖水。”少年訥訥地望著自己從未接觸過的美麗，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天空可以那麼美麗，美麗得如同一汪漣漪不驚的幽藍，淡淡地包容著所有的一切，高廣而深遠卻又似乎隻手可及。
“怎樣，很棒吧！”染輕聲地說著，似乎是怕驚擾了那遙遠的明淨湖，“不開心的時候，我經常都會來看看這方天空。下雪的時候，天青的時候，無論是怎樣的人，怎樣的生活，隻有它是公平而淡定地維持著自己的步調，看到它的時候就會覺得自己的一些不快樂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劃痕罷了，終究一切都會恢複平靜。”
“但是天空不會改變生活。”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回應少年的是堅定的回答和一雙放出逼人神采的灼灼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