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峰。
她沿著孤峰一路向上,像是逆行的一涓黑流,很快,在一個半人高的洞口停了下來。
即便孤峰四周有燈火照耀,洞中依舊漆黑無比,其深、其大、其險皆無從得知。阮秋桐取出一個手掌大小的瓶子,捏碎,那其中的黑羆血立刻化為血霧罩在她周身。這洞中的毒蟲比穀中的厲害千百倍,便是謝丁霜和她都要忌憚萬分。
準備就緒後,她輕輕一躍,沉入了黑洞之中。
頓時,無數毒蟲像是浪潮般撞過來,很快將她淹沒。雙腳,雙腿,雙手,雙臂,脖頸、嘴唇,耳鼻,頭發,眼睛,無一不感知著蟲子那些堅硬的外殼,柔軟的、鬆弛又緊縮的腹部,千針萬刺般的觸角,黏稠的、惡心的汁液,以及那些巨大的、如刀如鋸的鳴叫聲。
這是蟲海,無數千奇百怪的蟲子彙成的海。阮秋桐的到來,使得它們瘋狂地躁動起來,各個都想擠開周圍成千上萬的同類,爭先恐後地叫囂著、翻滾著。
就算有黑羆血的保護,稍有不慎,還是會讓這些蟲子趁虛而入。阮秋桐立刻封了七竅,在蟲海的瀑流裏,如一具死屍般迅速下沉。
待到腳下一空,她立刻醒過來,袖口飛出一枚鐵鉤,將她整個人懸在了岩壁上。
這裏是蟲海的盡頭了,那筆直的、黑暗的填滿了蟲子的狹道的盡頭。
她的腳下,是一麵巨大無比、平坦如鏡的斜坡。依然有一些蟲子掉落下來,打在她身上,沾到黑羆血之後倉皇下逃,掉到斜坡上。而就在那一瞬間,斜坡如同簾子一般,裹著蟲子飛速向下卷去,很快消失在幽深的黑暗中。
趁此機會,阮秋桐立刻鬆掉鐵鉤,整個人如墜石一般,落入黑暗。她看著那道斜坡又若無其事地伸展上來,穩穩地停在蟲海的下方,如果不是她早有防備,怕是也要死在那黃泉巨蜥的口舌之中了。
在這地底深處,任何光亮都敵不過黑暗。不知下墜了多久,直到聞到一陣異香,阮秋桐立刻掏出一把銀針,朝周圍射去。四麵八方,唯有一方傳來了銀針刺入時所發出的微弱的嗡鳴,阮秋桐腳下生風,朝著那一方位飛去。
她停在一片薄如蟬翼的花瓣之上,花瓣抖了抖,頓時芳香四溢。無人知曉這花是什麼樣子,也無人知曉這花紮根在哪兒,隻知道這是黑暗中僅有的一朵常開不謝的花。隱約察覺空氣在流動,她定了定神,靜靜等著。
花朵的異香惹來了一隻巨大飛蟲,趁此機會,阮秋桐迅速射出鐵鉤,纏繞在飛蟲的腿上,隨著受驚的飛蟲向黑暗中飛去。
不知飛了多久,但覺空中有輕紗幔帳飛舞,她鬆掉鐵鉤,落在一塊岩石上,拜道,“弟子阮秋桐,參見穀主。”
漆黑靜謐的地底,忽然傳出這樣一陣人聲,頓時四周暗潮湧動。
在這些躁動聲中,有那麼一個刻意壓低的、渾厚中帶有一絲清冽的男人的聲音,如同一把掛滿了五髒六腑、鮮血淋漓的長矛一般,在黑暗中來回攪動,“何事?”
阮秋桐道,“弟子愚昧,有幾件事困惑在心,無法定奪。”
“說。”
阮秋桐不疾不徐道,“其一,是關於勿遠。”她展開手持之物,一幅紅海棠圖在黑暗中隱約發出熒光,又將勿遠贈與她畫卷之事稟告了血紅鷹。
“有意思……”血紅鷹思忖片刻後,道,“看上去的確出自邱道人之手。”
阮秋桐不解,但聽四周喧囂聲逐漸平息,血紅鷹繼續道,“那邱道人倒是個閑雲野鶴,整日與些花花草草打交道,正好他有一丹青妙筆,可繪物成真,便心血來潮,作了幾幅花草圖。聽說好幾幅畫都變成了人,陪他周遊四海,也是樂得自在嗬。”
似是回憶了一陣,血紅鷹放緩了聲音道,“那丹青妙筆可真是個好東西,多少人想占為己有呢。邱道人再厲害也隻是個閑人,能有多大本事,自知逃不過這一劫,又不願丹青妙筆落入他人之手,便將它的力量分散到了每幅畫中。原本隻是一支筆,現在卻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這些畫靈,邱道人這份苦心還真是讓旁人費勁了心思。”
“你不說我倒忘了,勿遠和這邱道人還有幾分交情。現在人也死了,他將這幅海棠圖交給你,你可知其中緣故?”
阮秋桐道,“他與弟子不過數麵之交,卻將如此貴重之物交與弟子,左不過想借甕靈找到度厄金針罷了。”她說得格外簡略,其中關竅,血紅鷹自然明白。甕靈和度厄金針原是神龜翁婆的兩件法寶,二者能相互感應,有甕靈在手,找到度厄金針便輕鬆許多。
“不過弟子仍有一事不明。”她指向畫卷中那一塊空白的、散發著潺潺白光的部分,“這仙白蠶絲究竟是什麼,竟隻有度厄金針才能穿破?”
“難道是……”黑暗中,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畫卷中的那一塊,忽然,瞳孔驟然緊縮,那原本像是淹沒在血池中一般陰沉的聲音,此刻如同岩漿急劇湧出,“怎麼可能……這勿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能拿到神鳥才有的洪荒古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