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甕（8）
程寰宇在家排最小，前麵有六個兄姐，當地俗話說孻仔孻心肝，幺兒是為父母心頭寶，他從小就被捧在手心裏長大，從沒怎麼受過委屈，沒成想跟大隊去湖邊溜了一下就遭了大罪。
程母心疼得連連抹淚，坐在床邊輕拍鼓起來一團的被子，一邊跟長子程霄漢說話。
“查出來誰做的麼？”
“沒有。”
“這可是你親弟弟！要上心！”程母淚光瑩瑩，卻從眼角眉梢漏出幾縷厲色來。
程霄漢神色微變，低下了頭，“我會的。其實，也不是毫無線索……”他停頓了一下，“那個和小弟一起出現在湖邊的女孩子清醒了，她明顯知道實情。”
程母問：“是什麼？”
程霄漢為難道：“她嘴巴很嚴，但我會盡快讓她開口的。”
程母審視了他一會兒，終於歎出一口長氣，“抓緊點兒。”
“……好。”
程霄漢走出房間，程母收拾心情，接著哄程寰宇離開被窩。
程寰宇的背部有傷，傷得古怪，連屁股上都有，抹了藥也不見消退，程母就怕他捂在被子裏更不利於複原。
都回來兩天了還緩不過勁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程霄漢轉身出門就去了醫院，原先鍾靈秀已經有鬆口的傾向，他以為這次來就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沒成想，鍾靈秀，一句無可奉告把他送出了病房外。
“鍾同學，上次我們不是聊得挺好嗎？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太舒服，要休息了，抱歉。”鍾靈秀回道，躺回床卻發起了短信——程寰宇的大哥又來了，我聽你的什麼都沒說。
很快那頭就回複：好好調養，別的交給我來辦。
鍾靈秀抿嘴微笑，放好手機，真的睡了起來。
賀東翔放下手機，聽見溫素沙啞著嗓子問：“我姐來了？”
不等他回答，一個電話就來了，他給溫素換了一塊散熱貼才出去接人。
說曹操曹操就到，溫素癱軟在床上，百味陳雜。
他情緒湧動，不由得咳了幾下，老徐爬上床給他喂了半杯水，少不了又是一番揶揄。
他這會兒倒是沒力氣回擊了，嗓子眼火燒火燎，一路燒上腦門，突突的疼。混沌的腦子裏滿是賀東翔和他姐言笑晏晏的場景。
溫素的大姐叫溫苓，長他三歲，底下還有個小他三歲的妹妹。姐弟妹三人感情向來很好。
賀東翔跟溫賀兩家的人都很親近，賀家姐姐隨了賀媽媽的性子，獨立個性，對待弟弟愛護有加卻少了幾分溫軟，賀東翔便更親近溫家姐姐多一些，兩人年紀相差不大，越發聊得來。
家裏人揶揄過要把他們湊作對，賀東翔那會兒已經是初中生了，沒當回事，隻笑笑，事情就過去了，沒人當真——隻除了溫素。
手心手背都是肉，溫素正是初懂情滋味的年紀，糾結得幾個月內瘦了整整一圈。從那時起他就下定了決心，如果賀東翔和自己姐姐真的成事，就把自己那點小心思徹底扼殺掉，當好一個懂事的弟弟。
酸甜苦澀的滋味，在舌尖繞了一圈，又緊緊纏在了心尖上……
溫苓進門直奔床鋪，溫素躺的位置正好是頭朝外，溫姐姐一下就能摸到他的臉。
“還燒？”清甜的嗓音在耳邊柔柔地響起，卻明顯問的是別人。溫素竭力睜開一絲眼縫。
賀東翔的聲音在底下響起：“看了醫生，吃藥打針都沒用。苓姐您給想想辦法？”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宿舍裏另外三人下意識地屏息靜氣。
溫苓招了招手，把賀小弟帶到走廊。
“你和二小溫到哪一步了？”
賀東翔愣了一下，撓著後腦勺蹲了下來，他正好斜對著自己的床鋪，隱約可見蚊帳裏溫素翹起的一撮頭發。三個字，他磨了幾分鍾才艱澀地擠了出來，“就那樣。”
溫苓輕輕歎了一口氣。
溫家人五官都偏向江南小家碧玉的模樣，溫和儒氣。她的眉目跟溫素有五六分相似，又因為沒有那股子陰鬱而顯得越發可親。
她拍了拍賀東翔的發漩，說：“如果可以，你和他……一次，就可以解決問題了。”省略部分代表的意思，心照不宣。
賀東翔破天荒地把煩惱完全表現在了臉上，沒想到刻意忽略的事實會在這個時候又被提及。
溫苓理解賀小弟的心情，轉而道：“也有另一個辦法。”
賀東翔神情一鬆，忙問：“苓姐盡管說。”
“嗯，你去這裏找一個老中醫。”溫苓從短信上發給他一個地址，“說明一下情況，讓他給你開一副藥。拿回來和著你的血給小弟喝就可以了。”
賀東翔不疑有他，立刻就去了。
這個老中醫住在九拐十八彎的城中村小巷子裏，車開不進去，隻能停在一個超市的停車場裏，徒步找去花了他將近半個小時。
熱辣的陽光漸漸沒了蹤影，鏽跡斑斑的鐵絲網內掛了不少衣服，還有發廊的毛巾，五顏六色曳曳生風地懸了一片，徹底擋去了熱氣。
巷子裏都是洗衣粉香皂的濕漉漉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