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尤然看著日頭逐漸落下去。窗戶外麵染成一片旖旎的緋紅,半卷殘雲被風吹走,留下破碎而靜美的一縷流雲,映著雲後天空廣大的暮色,而雲層被暮色鍍了柔和的金邊。
夕陽何以如此美好?當那些暖色的光線透過玻璃折射進教室,灑在桌上,書上,黑板上,唯一想到的是時間,時間被靜止在那個美好的夕陽西下時,身上落滿了金紅的光暉。窗外高大的泡桐樹用寬闊青綠的葉子遮住半扇玻璃,細碎的暮光從葉尖散落,淡粉的泡桐花經曆了昨日一個雨夜,落在看去十分遙遠,遙遠,遙遠的地麵。那些花的輪廓許尤然看不見了,對啊,這裏是四樓的教室,是高中部最高的樓層,他俯視著泡桐樹粗壯筆直的主幹,看著樹下被暖陽包裹的那一個人影,豎條條立在落花裏,看不見眉眼,卻知道他是誰。
被靜止的時間照著它原本的軌跡流逝了,很快在落日的另一邊天空,銀紫的天練浮現在地平線。
教室裏的燈被打開。
許尤然坐在中間,看著前麵一個個套著校服的熟悉背影。講台上是班主任模糊的臉,他說,今天是一套數學的模擬卷。他說完,看看漸暝的天色,並不意外講台下的抱怨聲,也同之前每一個晚歸的日子一樣說著惹那些孩子們厭煩的話。
許尤然清楚地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你們一個個都是要高考的人了,還沒習慣推遲放學嗎?
他知道,所以他不想去聽班主任的話,他扭著脖子看窗外,那棵模糊的樹下一個人影,快要和樹幹融在一起。
漸漸地教室裏的燈光越發明亮,許尤然透過窗戶玻璃看不到外麵的景象,黑沉沉的玻璃上隻有他自己的倒影,年輕得不知疲倦的麵龐。
但是眼睛誠實地酸澀起來,班主任收了模擬卷。
明天見。
許尤然和他們一起走出教室,校服掛在身上空蕩蕩,搖曳曳,晃著晃著走過四樓的台階,看樹下黑色的人影。
遠處的黑暗把許尤然包裹起來,在這個空氣裏流動著暖風的晚上,濃重的黑暗也被熏然晚風吹散溶開直至淡到像清淺的薄紗,眼睛裏暈染開一個朦朧的城市之夜。黯淡的建築物嵌了一窗窗柔和的燈火,燭光的黃和冷焰的藍,一麵麵牆矗立於廣謐的天幕,淡化的邊緣延伸進那些看不見的星光裏,初月瑩瑩地流淌在樹上。
一個人要怎麼在黑暗裏抓住另一個人所有的注意力。許尤然的內心沒有一丁點黑夜降臨的沉重,歡快地,走向樹下的人影,他轉過臉來,月光勾出亮白輪廓,硬朗的唇線也柔融在模糊的笑意裏,他的眼鏡片反射出宛如上帝之光的亮線。
許尤然來不及開口,他感到上帝正在他的身邊,他感到耳邊突然爆發出上帝的一句強力呼喊,他感到眼前景象——那些黑暗的輕紗,那些各色的光——在逐漸抽離出他的視野,慢慢的隻剩一片純粹的黑。
“許小哥快起來!!!”
許尤然猛地睜開眼睛。
暗黃色的天花板很近,好像隨時都能壓下來,由於經過的年月太久而起的一層潮濕的皮讓整個天花板看起來斑斑駁駁,光線照進來,微小的塵埃在空氣裏浮動。
啊……在宿舍啊。
張河的聲音從床鋪下麵傳來:“許小哥你快下來啊,昨天不是你讓我叫你起床的,怎麼現在又不動啊,都九點了。”
許尤然坐起來,慢慢轉頭去看書桌前上網的張河。旁邊嚴馳翻著本單詞書,頭也不抬地說:“是啊,你不是早就講你要去音樂社排練,錯過了這個大出風頭的機會你可不要怪別人。”
許尤然收回目光。原來今天是星期六,他進入大學第一個學期的某一個星期六。不是高三的一個晚上。
他直挺挺地向後倒下去,腦袋砸在枕頭裏,“嗷,痛死了!”枕頭雖軟,但是枕頭下麵的床板可是硬的啊喂!
就著兩手摸腦袋的姿勢許尤然懶懶地躺著,想起昨天在沉華文學社發生的神奇的事情,不禁連腦袋縫都疼了起來。盡管莊茜學姐後來還跟他安撫性地交談了很久,他仍然覺得自從被打開新世界大門以後,整個人都不大好。不不,應該說,新世界的大門被打開也沒什麼,主要是門裏還站了個蔚卓啊!多恐怖。
嗷……
不是已經決定了要把昨天的一切當成個夢的嗎?對,那都是夢,都是夢,都是夢……
說到夢,剛剛那個讓他恍然間以為回到高三的夢……那個裏麵全是夕陽啊,泡桐花啊,夜色啊,月光啊,以及蔚卓……的夢!
“擦!”
許尤然噌地一下就坐起來了。
那個充斥著濃濃少女漫畫風的夢是要鬧哪樣?
畫風君!畫風君你怎麼了?畫風君你還好嗎!
畫風君已死,有事請燒紙。
許尤然頂著一張異常悲痛的臉,對著鏡子整理休閑襯衫的領子,整完領子梳頭發,梳完頭發用手勾了勾額前的劉海。沒錯即使在畫風君去世這麼沉重的時刻,許尤然依舊很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什嘛?畫風君死了?跟他有什麼關係,反正那隻是個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