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3)

“嗯,不打算了。”

“為啥啊。”

“考不上唄。”

路雲平想說點啥,大致是鼓勵的話,他覺得倆人能躺在一張床上,關係應該比之前更鐵了一步,應該要說些什麼,可是在心裏嚼了嚼,又覺得有點傻逼,說不出口的時候,黎暉又輕聲解釋開,

“按說吧,考不上黃河,也可以去上其他的,所以其實是我自己不想上了,為這事最近正和我媽鬧呢。”

“咋就不想上了。”

“我覺得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兒,而且我這成績再往上讀,我媽又得花錢。你知道的,我家就靠媽一個,就咱廠這情況,朝不保夕的,我不想她過的太苦了。”

路雲平聽他這樣說,突然有點心酸,他老爹這幾年都在外麵亂跑,越是逢年過節越回不來,隻見錢不見人,所以他對老娘的感情日漸深厚,現在聽黎暉這樣說,很有感觸,想著對方已經沒有爹了,忍不住心酸了一把。

“那你打算幹嘛去?讀職校?”

“那還不是一樣嘛,我是不打算讀書了,想湊點錢開個煙酒店。”

路雲平聽著這計劃,完全是迷茫,很多年後無意中又說起這事,才

覺得黎暉比自己更早的感受到了生活的重量,他提前離開了青春浪漫,努力伸手推開那閃通往成人世界的門,在路雲平還懵懵懂懂的時候,黎暉已經提前開始預設那個世界的陰冷和艱辛。

“那要多少錢?你有那麼多嗎?”

“現在沒有,湊唄。”

路雲平心裏有些翻攪,那是一個半大孩子對成人世界無知的忐忑,翻攪來翻攪去,隻覺得兩人和兩床毛毯堆在一張小床上無比的煩人,於是他把黎暉那床掀到了地上,把黎暉嚇了一跳,扭過脖子,

“幹啥?”

路雲平把自己的毯子抖開,忽一下蓋住兩個人,

“就這樣睡吧,不擠也不冷,要麼地方都被毯子占了。”

黎暉撐了幾秒,沒再反駁,安靜的躺下去,還是背對著路雲平。

屋子裏安靜了,桌上的鬧鍾聲音很大,滴答滴答的響,夜裏的走針還泛著夜光的螢火色。也不知過了多久,路雲平突然又說,

“我不想讀大學,但是高中不念會被我媽揲死的。”

黎暉沒說話,路雲平又說,

“你和我一起念高中唄,念完咱倆一塊開店,費用兩人攤,湊錢也容易啊!”

☆、打架

後來沒人再提這事,路雲平照舊每天上學,課間和黎暉一起抽煙,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中間倒是黎暉她媽炒了一罐子大頭菜黃豆,讓黎暉送到了他家,得到了自己老媽的盛讚。

然後日子就慢慢冷起來,剛開始穿毛衣的時候,王欣又突然來找路雲平,要不是看她有些不善的臉色,路雲平幾乎忘記了之前被人拜托的事情。

倆人還是在揶揄聲中去了車棚,王欣繃著臉,一張口話說的很衝,

“你這人怎麼回事?”

“怎麼了?”

“我托你的事情,這麼久你也不給個回話。”

路雲平吸了一口氣,

“嘖,你也沒來問啊,我哪兒找你去?”

王欣被噎得一愣,她自視為男生的夢中情人,平時也很少有人這樣和她說話,愣了半天才說,

“路雲平,你不會是對我有什麼想法,所以沒把我的信給黎暉吧?”

這下換路雲平愣住,愣了幾秒,突然理解了黎暉當時的態度,

“日,你以為你是誰啊,我對你有什麼想法?自我感覺太良好了你。”

說完覺得不過癮,繼續打擊,

“實話告訴你,信我是給黎暉了,黎暉壓根就不屑看,你在我們眼裏,根本還是個丫頭片子,別學人家早戀啊,回頭再捅到學校去,你可就沒臉咯。”

王欣聽他說黎暉壓根沒看信,氣的渾身發抖,

“放屁,你壓根就沒把信給他吧。”

路雲平捏住鼻子,

“的確是放屁,這麼臭,我忍不住了,你慢慢在這兒聞吧。”

說到這兒上課的預備鈴響了,路雲平剛好就坡下驢,轉身跑了。

下午上課前,路雲平和黎暉蹲在行政樓裏荒廢的五樓走道裏抽煙,路雲平連酸帶刺兒的把黎暉損了一遍,黎暉隻是淡淡的笑,也沒反駁,也沒發火,最後說,

“你是不是吃醋啊,我反正不喜歡她,你要覺得可心,你去追好了。”

“追個錘子,你沒見她那哀怨的樣子,我好像是西王母拆散了一對苦命鴛鴦,媽的,以後這種事可別癱在我頭上,我可不會應付女生,麻煩死了。”

“我看你應付的挺好,要不你做我私人秘書好了。”

路雲平睨了黎暉半天,

“這麼說,你還不止王欣一個咯?”

說完,自己覺得有點不舒服,猛地咂了兩口煙屁股,扔在地上,

“走,走,上課了。”

那天下午是路雲平小組負責大掃除,那時的掃除分兩部分,除了自己班的教室外,每個班在校園裏都有一塊固定的地方叫做衛生區,路雲平那天剛好被分到衛生區——大操場的北麵。

那個地方其實很難清理,因為種了很多樹,主要是法國梧桐和泡桐,一入秋就掉葉子,前陣子剛下了雨,那些葉子就深深的嵌在泥裏。用掃帚

很難掃起來,都要人蹲下一片片揪起來,路雲平他們班不幸分到這個區域,苦不堪言。路雲平曾和黎暉抱怨過,黎暉卻說,

“上學期是我們班負責的。你不覺得有些葉子被撕起來非常好看,葉脈都印在泥巴裏了。”

路雲平提前收拾了書包,拿著大掃帚去操場,書包被掛在一旁的雙杠上,他想著打掃完就很晚了,不想再回教室,掃帚什麼的交給勞動委員帶回去就好,反正最後勞動委員也要來檢查。

幹起活來,時間總是過的很快,撿著撿著天就黑了,路雲平覺得肚子咕嚕嚕的叫,想著晚上烤點饅頭片就著黎暉他媽的大頭菜吃,越想就越餓,正這會兒,聽見有人說話,

“你是路雲平嗎?”

路雲平站起來,才發現眼前站著四五個高個子,天色漸晚臉有些看不清,但是各個都染著發。那時候,染發是一種身份——混子!隻有混子才染發,正規學校裏是堅決杜絕的。路雲平心裏一緊,知道上門無好事,但還是硬著頭皮說,

“我就是,什麼事兒?”

帶頭的那個啐了一口痰,痰落在離路雲平腳邊,路雲平嫌惡的退了一步,那幾個都哈哈笑起來,

“還挺愛幹淨的嘛。”

說著,有一個走到雙杠邊拿下書包,

“這是你的?”

路雲平點頭,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他那書包裏一窮二白,看來這群人打劫是找錯了對象。那人解開書包帶,然後倒過來,書包裏的東西劈裏啪啦的掉了一地,那人蹲下翻了翻,每本書都拿起來抖,路雲平突然覺得他們不是在找錢,要是為錢張嘴就好,沒聽說有這麼麻煩的。

其他同學見情況不對,都紛紛往外走,路雲平被孤零零的包圍在牆角,翻東西那人似乎沒翻到,把書本扔的到處都是,帶頭的家夥又點了一支煙,像是很有耐性,他對那個人說,

“看看有沒有暗兜,興許在裏麵。”

幾秒鍾後,那人從書包裏拿出個東西,一邊打開一邊說,

“找到了,就是這個。”

路雲平看了一眼,就覺得腦袋大了,那是王欣給黎暉的情書。上次他給黎暉念完,就順手揣進包裏,當時是打算扔了,但是又覺得扔在學校不安全,就一直揣著,再後來居然忘記了。

這夥人看來是衝著這東西來的,這麼說,難道是王欣找來的人?

路雲平往外看,天已經不亮了,操場入口處是一扇不大的門,這會兒擁了一些看熱鬧的人,路雲平總覺得裏麵有個身影看著很像王欣。但是不容他問什麼,帶頭的那個已經走過來,上手就是一拳砸在路雲平的腮幫上,路雲平險些摔倒,幸好撐在了大掃帚上。

剩下的人已經圍攏過來,路雲平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場麵,多

少有些怵,可是沒辦法,隻能心一橫掄起掃帚掃了一圈,掃帚上帶著很多泥點子甩了出去,那些人不由自主的又往外退,路雲平瞅了個空擋就低頭跑了過去。

路雲平的打算是跑回教室,那樣會安全很多,可惜這幫人顯然都是老手,四處圍堵,路雲平沒跑出多遠,就被人一腳踹在膝蓋彎裏,當場栽倒。他滾了一圈想爬起來已經來不及了,那些人站成一圈,你一腳我一腳的落下來,鋪天蓋地的鞋底跺在路雲平的頭上,肩膀上,肚子上,腿上,開始還一陣陣的疼,後來跺的久的,都有些麻,路雲平臉被踩在泥裏,心裏渾渾噩噩,反倒沒有剛開始害怕了。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也沒有很久吧,好像外麵的人群有喧嘩,路雲平隱隱聽到有人喊,

“黎暉,在這邊!”

然後身邊安靜了下來,毆打也停止了,路雲平覺得身上辣辣的不知什麼滋味,動一下骨頭縫都酸,但是他還是用力把自己撐了起來,一抬頭就看見了黎暉。

黎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隻是看著帶頭的人,那人也轉過身去,衝黎暉呲牙,

“來得挺快啊?”

黎暉說話也很客氣,

“咋了,這是我夥計,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那人抖著手裏的情書說,

“你夥計玩了你,把這兒東西藏了起來,還威脅欣欣要告到學校去,我們隻是來教訓一下,下手不重,別擔心。”

黎暉認出他手裏的東西,笑了笑,

“哦,王欣寫的吧,這東西我看了,你幫忙轉告她,別玩這些沒用的,我對她沒興趣。”

“日,你不知道王欣是我妹?”

“知道啊,所以更不感興趣。”

這話說的太傷臉麵,這邊有點掛不住,惱羞成怒,

“黎暉,大家看你小都讓著你,你真以為是自己混的開,他媽的再說話這麼狂,連你一起廢!”

黎暉默不作響的走了過來,誰都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的時候,有人突然發現他手裏握著半截磚頭,小心兩個字來不及喊出去,磚頭已經實實在在敲在對方腦袋上,那人應手倒在地上。

路雲平隻呆了一下,連忙努力爬起來,他怕黎暉一個人吃虧,跌跌撞撞的衝了過去,和黎暉站在一起,擺出拚命的架勢。有個人衝了過來,路雲平還沒上去,就被黎暉一腳跺在了肚子上,躺在地上裝死,剩下三四個人互相看了看,似乎有些猶豫。

黎暉把磚頭在手上拋了拋,

“你們還是先送他去醫院吧,我就在這兒,跑不了,你們隨時都可以回來找我。”

☆、初露

這下幾個人都找到了台階下,七手八腳把地上的倆抬起來,狼狽的走了。路雲平看他們走遠了,才扶住黎暉的肩膀,大口大口的喘氣,黎暉扳他的臉,

“沒事吧?”

路雲平搖頭,一瘸一拐回到雙杠邊,黎暉跟著他,兩人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書本,等再站起身,操場上看熱鬧的人都已經散了,隻有路雲平班裏的勞動委員拿著記分卡站在一邊,

“你沒什麼事吧,路雲平,要不要和老師說一聲?”

路雲平還沒開口,黎暉先說,

“別多事了。”

勞動委員麵對黎暉有些害怕,畢竟剛剛磚頭砸腦袋的一幕對初中生來說很是震撼。路雲平尷尬的把掃帚遞過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別說了,都是些混子,老師也沒辦法。你幫我把這個拿回去,謝啦。”

兩個人走出操場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黎暉的自行車就在牆邊倒放著,看得出來的很急,

路雲平忍不住問,

“誰告訴你的?”

黎暉扶起車子,竟然也沒有鎖,推著就走,

“石頭。”

路雲平知道石頭,大名叫李石,和黎暉同班,也是他忠誠的小跟班之一。黎暉邊走邊說,

“他本來想幫你的,一看那些人居然有眼熟的,就不好伸手了,所以跑來找我。”

“我聽那意思,是給王欣出頭的。”

黎暉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不悅,

“你留著王欣的情書幹嘛?”

“誰留著啦,還不是你不收!”

黎暉抿了一下嘴唇,一隻手脫開車把,看那意思想捶他,結果又忍住了,悶聲說,

“我不留,就是要你扔了,你藏起來幹什麼?要不能惹這麼大的亂子。”

路雲平一下急了,

“屁!根本就是你不搭理她,邪火發我身上了,唉我告訴你黎暉,我這可是替你挨打了!”

他說話急,扯著嘴角的傷,說完就哎呦哎呦叫喚,黎暉本來還想刺他,可是看他那樣子,又張不開嘴了,隻好換話題,

“別取車子了,你看你這一瘸一拐的樣子也騎不了,我帶你回去吧,先到我家看看傷到哪兒沒有,不然你回家也不好交代。”

陸雲憑哼哼唧唧,

“算你有良心!”

黎暉跨上車子等他坐上來,不想和他鬥嘴又忍不住,騎了半天才惡狠狠的說,

“要不是看你這慘樣,我今天非打殘了你。”

進家屬院的時候,黎暉特地繞了一圈,免得被路雲平媽堵上,路雲平去過黎暉家好幾次,輕車熟路的爬上去叫門,半天也沒動靜,黎暉停好車子才慢騰騰上來,

“別敲了,我媽不在,要不你這個鬼樣子,我怎麼敢帶回來。”

“阿姨怎麼老是夜班啊?”

黎暉掏鑰匙開門,淡淡的說,

“夜班補助高 。”

90年代,很流行所謂的高低櫃組合家具,擁有是一種財富的象征,路雲平因為他爹的關係,家裏很早就置辦了,而黎暉家隻有一個白色的矮櫃,據說是用他爹的撫恤金買的,其他都是老式的手打的家具,冰箱也還是雪花牌的單開門,顯得寒酸。

黎暉進屋就脫了外套,洗手,然後燒水,順便拉開冰箱看看有什麼吃的。路雲平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等黎暉左手酒精,右手碘酒進來,看見他的樣子不禁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