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衍到摘星樓時是恰是傍晚時分,將要入夜,那煙花之地已然先熱鬧起來,鶯聲燕語,□□飄搖。
溫衍甚是不慣這般場麵,在人迎上來時隻說來尋夜離。
那花枝招展老鴇模樣的女子頓時麵露難色,道是夜離這陣子並不接客。
溫衍看出她對夜離竟是帶著些畏懼,便道:“你隻管帶我上去,若他說些什麼,自有我擔著。”
那女子遲疑片刻,終是點頭,帶他上了樓。
夜離的房間在最頂層,亦是樓中布置最為華美之處,女子在門前停住,頗為恭敬的叩門將事情說出,夜離在裏麵應了一句,便讓她離開了。
那女子走後,溫衍立在門口略等了等,夜離便將門開了,上下打量他幾眼,皺眉看著他手中的那個食盒,疑惑道:“東西呢?”
溫衍不答,隻是問:“鍾意人在何處?有些話我要當麵問他。”
夜離冷笑:“我卻不知溫莊主竟是言而無信之人。”
溫衍不以為意,隻道:“他可是出了什麼事?否則,他即使不願見我,也會自己將那些東西取走。”
夜離倚著門,挑眉道:“哦?你很了解他?”
溫衍並不說話,隻是靜靜站著,神色寧寂。
兩人如此沉默著對峙片刻,夜離終是妥協的歎了口氣,道:“好罷,隨我來。”
溫衍隨他進了房間,夜離走到一麵牆邊,推動放在一旁的櫃子,那麵牆竟從中翻開一道窄門,走入門中,隻見裏麵是另一個房間。與原先華美的房間不同,這房間的布置甚是簡單,幾乎沒什麼雜物,看起來十分清淨。
“他向來不怎麼喜歡那些繁亂的東西。”夜離淡淡說了句,領著他走到榻旁,挽起了床邊的紗簾。
溫衍走近一看,隻見一個青年躺在那裏,似乎隻是陷入無夢的睡眠,無比安靜。那張臉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他忽然便生出點不知名的情緒——原來當年那少年長大了,是這副模樣。十分清逸的相貌,一眼望上去便很舒服,並不像柳鍾情一般美得像微帶鋒銳,而是一切似乎都恰到好處。但那青年這些日子確實消瘦了許多,臉上的線條看起來更加有棱有角,唇色也是不正常的蒼白。
夜離道:“他身中蠱毒,一日隻有那麼兩三個時辰是清醒的,其餘時間一直在昏睡……我無法可解。”
溫衍頷首,將手中宋叔囑咐帶來的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隨即在榻邊坐下,拉開一點被褥,試探柳鍾意的脈搏。一陣,又檢查了一下眼、頸等部位,才開口道:“這蠱毒名為‘眠’,我雖知道解法,目下卻沒有藥引。”
鳴沙教所用蠱毒皆為教內自行研製,他也是同簡墨言切磋醫術時從那人處知悉的,簡墨言曾以一本蠱術之書相贈,柳鍾意所中蠱毒的解法裏麵亦有寫明。
夜離微微挑眉:“什麼藥引?”
溫衍道:“親人的一碗鮮血,還有,雪穀中的嗚咽花。”
夜離聞言皺了眉頭,道:“柳鍾情在哪?”
溫衍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夜離見狀冷笑:“想不到事到如今你仍是更偏袒柳鍾情,從這給我滾出去,從此之後,鍾意的事跟你再無關係!”
“你誤會了,鍾情的下落不能說,而且,說了也毫無意義。”溫衍並未在意他的態度,僅是淡淡的解釋道:“嗚咽花摘下一個時辰便會枯萎,所需的血液亦是新鮮的,所以,鍾情必須到雪穀附近。”略微頓了頓,他輕輕握住榻上那青年冰冷而瘦削的手掌,低聲道:“放心,我一定會治好他的。”
夜離看著他的動作,略微皺眉,也也未挑明,僅是道:“溫莊主最好言而有信。”
溫衍頷首,低聲道:“能讓我與他單獨待一陣麼,我想檢查一下他身上有沒有其他的傷。”
夜離想了想,終是應了:“好罷。”說著轉身離開了房間,扳動機關將門合上。
溫衍靜靜在榻旁坐了一陣,抬手輕觸那沉睡青年的眉眼,細細的眼睫擦過指腹,柔軟的,仿佛也掃過心尖一般。
溫衍一顫,收回手,轉而輕柔的掀開了他身上的被褥,解去單薄的一層裏衣,檢查身體。看到那一道道交錯層疊的傷疤時,盡管有準備,卻仍是覺得心口刺疼。那些傷雖然已經愈合,但從留下的痕跡來看,他依舊能分辨出是什麼造成的,柳鍾意被困在鳴沙教時究竟受過怎樣的對待,他都看得分明……
那日柳鍾意斬斷鐵索橋墜下懸崖的時候,他就禁不住生出些惱恨,這人似乎從不把自己當回事,理智得過了分,每次權衡利弊,傷的都是自己。可當柳鍾意就這麼安安靜靜的躺在他麵前時,他卻又發現自己竟無法再對這人生氣,反倒是更恨自己,從來無法好好保護他,盡管知道,他並不需要。
溫衍微微歎氣,按捺下心底翻湧的情緒,從懷中取出準備好的藥物,輕輕塗抹在那些傷痕上,這其實就是他那時用來消去柳鍾意後肩痕跡的藥膏,不過這藥的效用其實並不僅僅是消掉傷疤,也可以消除傷口有可能留下的隱患或是後遺症。
將藥膏抹勻後,溫衍小心的係上了他的衣裳,在桌上尋來紙筆,一麵替他診脈,一麵在紙上寫下藥物名稱。
待修修改改寫好之後,用藥瓶將那方子壓在了桌上,這才將那青年的手放回身側,幫他拉上被子,掖好,自己就在一旁坐了,靜靜待他醒來。
不知過了多久,溫衍聽得機括之聲,回頭見夜離打開門走了進來,開口道:“溫莊主,你也該離開了。”
因屋裏一直點著燈燭,他也不知外邊天色早就暗了,便問道:“什麼時辰了?”
“亥時末了。”
溫衍未料到竟過了這麼久,便微微頷首,站起了身。每夜子時紅線便會發作一次,若是留在這裏,自是可以安然度過,但他卻無甚理由可以留下來,甚或心裏覺得自己本就該受著那痛苦,而非百般逃避。
更何況,若是柳鍾意早已沒了那份心思,紅線之事,他也並不打算說出口。
他可以忍受痛苦,但無需他人刻意施予的感情。
溫衍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藥方,道:“這藥煎好了給鍾意喝,應當能暫時壓製蠱毒,讓他不再日日昏睡。”
“嗯。”
“那藥膏他醒來時便讓他往先前受傷的地方抹些,免得以後留下些病根。”
“好。”
“盒子裏的是梨糕,可以讓他喝完藥之後吃一點。”
夜離勾了勾唇,“我卻不知溫莊主這般囉嗦。”
溫衍低歎一聲:“我這便走了。”
夜離從桌上取了藥方,同他一道往外走,行至樓下時,吩咐一人去外邊的藥鋪按方子抓藥煎了,溫衍見狀道:“我命人從百草莊送來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