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春末,入了初夏,雖還未有蟬聲,但夜裏已有陣陣蟲鳴。
風吹過回廊,帶著白日仍未消失的細微暖熱。
此處是鬼樓的據點之一,柳鍾情從前也曾來過,隻是此時知道了鬼樓之主祁肅竟是鳴沙教左護法,那麼這個地方存在的意義自然也有所不同。想必鬼樓的存在,實際上是為了暗中給鳴沙教傳遞中州的消息,隻是這一層他以前從不知道。
鬼樓的這個據點外人看來隻是個富貴人家的府邸,故而其中亭台樓閣,皆是精致秀美,柳鍾情雖沒什麼心思賞玩,卻也覺得目之所及,皆成風景。
因謝橪試過他武功,隻道他仍是武功全失,便也未曾如何管著,因而他能在這府邸得些許自在。
柳鍾情穿過回廊,恰見祁肅往這邊走來。那人仍是慣常的一身青衣打扮,身上也並沒有什麼鳴沙教的標誌,看起來同往常一模一樣。
柳鍾情微微挑了眉梢,停在原處,等著他走過來。
祁肅走至他麵前,知他必是有什麼話要說,便微微頷首,道:“鍾情,方才見飛翠在尋你,想是教主吩咐的。”
柳鍾情輕哼一聲,冷冷道:“想來他吩咐完你們,自是想起折騰我來了。”
祁肅低歎一聲,並未答話。
柳鍾情道:“怎麼,他大約已經下了指令,要對隱山派下手了罷?”
祁肅淡淡道:“教中事務,不便多言。”
柳鍾情冷笑一聲:“左護法當真忠心不二。”
“有什麼想問的,我都會回答你,”祁肅微微搖頭,“隻要與教內事務無關。”
“很好。”柳鍾情似乎得了想要的答案,眉梢一揚,目不轉睛的看著他道:“我想知道,當年可是左護法將我的行蹤告訴謝橪的?我自認離開時並未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可他卻還能尋到我……”
祁肅答道:“也算不得告知,雖從未讓你見過,但你現今已然知道鬼樓內部實際上有一部分是附屬於鳴沙教的,那麼,自然也該知道情報部分對於鳴沙教而言是完全敞開的。教主當年吩咐我助他找你,我自然覺得十分驚訝,你身在鬼樓若是讓他知道,莫說是你,我亦會受牽連,我本想瞞著,但鬼樓之中的名冊每年都會呈給教主,終究仍是瞞不住。”
“原來如此,”柳鍾情仿佛並不如何在意,隻是簡單一句掲過,隨即道:“那自我離開之後,小意為何會成為鬼樓的殺手?”
“從前你入鬼樓之時曾立過死契,此生不能脫離,雖然那時我為的是將你們留在身邊,以免有什麼意外,但終歸是白紙黑字。鍾意惦著這件事,當日溫莊主立下婚契之時,他為了讓你離開鬼樓,便自向我請命。那時我還不知你與教主的事,也沒想強留著你,便順勢同意了。”祁肅憶起往事,眉頭微蹙:“隻沒想到你走得突然,他卻重誓,仍舊入了鬼樓。我私心裏並不想他再攪進這件事,他若在鬼樓,我也能看著些,便沒有阻攔,卻沒料到終究是……”
柳鍾情沉默半晌,道:“我明白了。”
祁肅略微停頓,方開口問道:“恨我麼?”
柳鍾情看了他一眼,麵上帶著點似笑非笑的神色:“若這世上當真隻有簡單的愛或恨,分明的恩與仇,那倒好了。”
祁肅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頷首,卻不再多言。
其實於他而言何嚐不是如此,一生行事,皆是憑心而為,隻是結果往往不如人意,事到如今,其實他已經無甚悲喜,人人皆有自己選擇的路,一旦開始,就隻能走下去,無論前麵是沼澤荊棘,或是懸崖萬丈。
兩人一時都沒有言語,正當此時,一個綠衣女子從回廊那頭走了過來,對著祁肅微微一禮,隨即轉向柳鍾情,道:“柳公子,教主吩咐我來尋你。”
柳鍾情道:“屋裏太悶,他若要尋我便到青墨亭去。”
綠衣女子又是一禮,恭謹道:“飛翠這便將話帶去。”
柳鍾情似是想起什麼,又加了一句:“順便去備些酒來,我可記得,此地釀的楊梅酒很是不錯。”
“是。”
飛翠走後,祁肅看了他一陣,道:“鍾情……”
柳鍾情卻未給他開口詢問的機會,道:“失陪了,左護法。”
言罷,略一低眼,錯開視線,與他擦肩而過。
穿過這道長廊,走過花叢中的小徑便能看到一大片湖水,青墨亭就修在這湖上,隻須走上棧橋便可到達。
此時入了夜,那玲瓏精致的亭子四角所掛的燈籠已有人點上,淺黃的燈火映在水麵上,照得水波粼粼,像是撒著一層碎金。
柳鍾情穿過棧橋,走到那亭中,隻見亭子中央的石桌上擺著兩盒棋子,同當年幾乎沒什麼變化。
隻可惜,卻真是物是人非。
這亭中的石桌上端正刻著個棋盤,而那兩盒棋子,一盒是墨玉所製,一盒為白玉打造,也算得上是風雅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