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莫星是幸運的,被拐腿兒鴨帶到喬婆那裏,昏睡了半日,傍晚十分竟轉醒了。
喬婆聽說這個身受重傷的孩子居然要替自己的兒子去郡主墓領死,斷然回絕了這個要求,不管莫星如何哄騙,最後逼得莫星使出了迷香,將娘倆迷暈了了事。
伸手撫摸肩上的傷口,內裏的積血已經排盡,躺了小半天,複原度堪比別人的三四天,但還不曾結疤,一動就疼。
拐腿兒鴨還臥在床上,他本來比莫星傷的還輕些,可此時莫星已經行動無礙了。
“你既在巫族呆了這麼長時間,難道不會使用術法?”拐腿兒鴨問出憋悶了一天的問題。
莫星怎麼能夠告訴他定魂之光的黑珍珠早就磨碎了入了伽藍的藥裏,若是用別的術法嘛,自己這兩年靈力已然比之前精進不少,威力大到足以毀掉整個飯莊,恨就恨在毫無精準度可言,關於這點,莫星可以羞愧而死,對戰白迦若的時候已經感到力不從心,所以後來落水鎮對戰血族白發老頭時都隻用武技不曾動用術法。
這就像一把沒有準度卻上弦待發的箭,毀掉敵人之前,總覺得先毀掉自己的幾率好像更大一些,運氣不好的還得拉上一幹人等陪葬。
在那個地點出事不用一天的時間就會傳到巫族耳朵裏,水承影半年沒有聯係自己,想來影虛侯這個位子現在已經讓他腹背受敵焦頭爛額,難道自己再給他添一樁勾結外族的罪?
來人顯然對自己出手套路十分了解,一根根箭似乎有意逼迫自己亮出最後的底牌,我若如他所願,使出與獵人身份並不相符的招數會不會有更多人遭殃?當時的自己也是像現在這樣左思右想地猶豫著,結果,哈,獵人阿莫,金指阿莫,被人釘在了吃飯的木桌上,傳出去要笑死人了。
“還是你在保護什麼人,寧願死也不想暴露身份?看來如果我先死一步,你也早就脫身了。”
“墨門大小姐那麼多優點你不學,偏偏學她的自作多情。你死不死幹我什麼事!”
聽著莫星沒來由異常涼薄的言語,拐腿兒鴨竟笑出聲來:“恩人這是過河拆橋的先兆嗎?”
“看你混跡三城許久的樣子,難道隻知道過河拆橋,就沒聽說過殺人滅口?”
莫星臉上雖笑著,但言語中那個飽具威脅的提議卻已經讓這鴨子分辨不出倒底是玩笑還是莫星真的動了這心思,一雙眼不斷的流彩翻飛,仔細咀嚼莫星神情,妄圖能夠做出準確的判斷。
“恩人不會。”說著用眼瞟了一眼桌上的錢袋。
那是隨手仍在桌上的,省著點估計夠喬婆他娘倆花上幾年了,別人是花錢買人頂死,莫星是替人頂死還得花錢,這差別待遇。然而,這是個出賣了莫星本意的舉動,哪有人給死人留銀子花的。
莫星隱隱感到自己如此心慈手軟下去絕非妙事!
這條通往郡主墓的小路,一條鎖鏈啷當係著十幾個藥人,少了拐腿兒鴨在身邊沿途解說,莫星對自己將要經曆的事情一無所知。
每個人身後都背著藥簍,那裏是整整一簍價值萬金的寄奴青,如果能活著離開,光靠這藥材就可以發家致富了。
鎖鏈係著雙手,沉重而緩慢的前行著。隊伍一路都很安靜,隻有鎖鏈隨著走動叮當作響,每個人身上都透著一股雖生已死的腐爛氣息,莫星垂頭屏息走在最末。
快到郡主墓時,前方守衛士兵多了起來,莫星走在隊伍最末遠遠地看見一群人中有一個身穿烏蘭色灰布衣幕僚打扮的人,正在盯著把守士兵給每個進墓的人喂一碗濃稠的藥汁,莫星的心驟然緊張起來,那領頭的人不正是青城府的田掌事!
天色已黑,十幾個人一個接一個接過藥碗喝下,仍不見田掌事有離開的意思,馬上就要輪到莫星了,莫星低著頭希望自己簡略的偽裝和身上的寬大補丁衣服可以蒙混過關。
天幸,田掌事似乎很不耐煩地盯著隊伍,莫星抬手接過那碗濃汁,送到嘴裏立刻識別出,這是一碗毒藥,雖不會很快毒發卻一定致命,此時,莫星隻能靜悄悄的繼續將藥送進嘴裏,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快了叫人懷疑,前麵十幾個人雖不知這藥的底細,但心裏多少也能猜到絕不是什麼十全大補類的好東西,喝的那叫一個糾結,卻也不能太慢,時間越長被看出來的可能性就越大。
終於,放下藥碗,安全渡關。
莫星和十幾個人並沒有被送進郡主墓的入口,而是繼續前行至郡主墓後方的土山上,一路上山,左拐右拐直到莫星也有些迷糊了,記不清來路時才被送入一道山穀中。
這山穀像峽穀一樣,兩麵陡峭山壁,抬頭不見頂,向前看隻有一個黑咕隆咚的洞,隱隱有冷風刮過,眾人停在洞口外還算寬敞的地方,誰也不入洞,奇怪的是士兵把手在外既不逼迫大家進洞也不靠近。
因為停留的時間太長,眾人大都無力的坐在地上。
外麵的士兵還在監視這裏的一舉一動,這種情況下,莫星是沒法逃避眾人的視線私自解毒的,就是能逃避他也沒帶任何可以解毒的東西,所有的可以藏東西的地方現都已被冷冰冰硬梆梆的刀刃塞滿,像個小型刀刃收藏所,莫星是怕了上次香十裏飛刀用盡的情況再出現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狹長的山穀看不見月亮,隻有月光斜射在崖壁上,漫天無一顆星,夜裏天冷,氣溫正在急劇下降,眾人臉色漸青,那不光是因為溫度的關係,還有體內的翻攪的藥毒。
眾人都冷,開始的時候莫星也冷,但是後來漸漸的似乎不那麼冷了,山穀的溫度當然不可能在臨近午夜的時候回暖的,那麼竟是自己的感覺在流失嗎?
意識到這點時,莫星心中的冷絕不亞於此時山穀的溫度,驚慌的伸手按住脈搏,沒錯,沒有感到任何痛楚,但心跳已經慢的不成樣子。
體溫降低,心跳變慢,難道是因為毒藥發作,所以這身體即使是無意識下也要開始自我保護了嗎?
月光緩緩下滑,當空灑下,莫星不自覺的抬頭,是一輪又大又亮的圓月,明亮的讓莫星有些暈眩,想起香十裏那個蒙麵人,不由得再次淒愴,原來我從來不曾真正了解什麼,不止是人心,還包括自己的身體。
淩亂的腳步聲,外麵響起兵士急慌慌撤退的聲音,莫星回頭,神情蕭肅地盯著那些兵士撤走時慌不擇路的樣子,臉色愈來愈寒,眾人看著士兵撤走均心中竊喜,露出些僵硬的笑容。
為什麼撤走?是不是可以離開這了?下一步是去郡主墓嗎?正想催促眾人和自己一起離開,看向眾人才注意到人們臉上已暗暗發出死灰一般的頹色,幾個人幾次掙紮想要起身都又摔回地上,果不其然。
月正空,忽然不知從哪兒飄出蓋天烏雲,隨後山石隆動,呼嘯的風怒吼而來,震耳欲聾的嗡鳴,貫穿山穀的陣陣陰風,全數被吸進洞中,這風如刀似爪摳刮著山壁,噶啞的聲音時時刺痛著耳膜,風大力地將眾人向山中黑洞拉去,眾人回光返照般的立時不再呆坐在地上。
這才是士兵撤走的原因。
風愈來愈強,地上的落葉、山間的碎石,還有身後藥簍裏的寄奴青盡數飛進山洞。
大家此時似乎力氣大的驚人,像臨死前的最後掙紮,都在奮力後退,卻控製不住離洞口越來越近的距離。
強風之中莫星睜不開眼,隨手摸出靴子裏的匕首想要戳在山壁中,阻止自己被風刮跑,一個不小心,抽出的匕首滑了出去,正巧插在最前麵還在掙紮的一個藥人背上。這老兄有些倒黴,背後中刀,哼了一聲,一悶頭徹底倒下了,沒了抵抗,轉眼就要被刮進洞中。
眾人身上係著鎖鏈,一個栽了進去接後眾人就像流水一樣一股腦兒的往前刺溜著,莫星來不及解開鎖鏈,而且即使再大的力氣也拉不住颶風中的眾人,也跟著一個跟頭卷了進去。
莫星覺得好像並沒有到洞口,就憑空出現一缺口,被眾人連帶著掉了下去。
接著是墜入一片冰入骨髓的寒冷中,莫星調到了一個深水譚裏,潭水很冷,似乎骨頭都要凍裂了,但隻一會兒,身上疼痛就驟然轉輕了,但是寒冷依在。
浮出水麵,莫星就被眼前之景震驚了,微弱的光也足可以看清,視線所及觸目驚心,全是一具具花白的浮動遊屍,這些遊屍手上還係著堆著厚厚鏽跡的鎖鏈,屍體上的衣料大概已被潭水泡得腥滑,露出大片大片花白的人肉,泡在水中發浮發腫,空氣中微量的藥香也難以掩蓋潭水下刺鼻的惡臭,莫星不是沒有和屍體打過交道,但生平卻從沒有聞到過這麼夾雜惡心的氣味,眾人係著鎖鏈都已和譚中死屍攪合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