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為了替父母報仇之類的原因才會到這裏來的嗎?”
“父母啊……是跟父母有關沒錯。”年輕女子降低音調,窺看方修利的眼神。“我的父親是現任無地藩王亞術曼·鐵達尼亞,而母親則是個平民女子,她隻是藩王一時興起所摘下的野花罷了。”
一陣無聲的衝擊滲透到方修利的精神層麵,二十八年的人生裏也出現過好幾次不知做何反應的經驗,但是對於女性的身世陷入無言以對的狀況這還是頭一遭,結果隻有為自己過分探人隱私的行為向對方道歉。
“我不知道,很抱歉,請你多多包涵。”方修利垂下他“紅蘿卜色”的頭,年輕女子則麵露真摯之情凝視著流浪英雄。“哼,奶奶說的沒錯,男人最怕私生子,因為他們心虛。”
“咦?你意思是……?”
“我是亂扯的,我父親是個小酒吧的鋼琴手,想也知道,競爭對手以鐵達尼亞做靠山妨礙我父親……”女子歎了一口氣之後正色說:“很可惜我不是流落在外的公主。”
“不,沒這回事。”方修利擺擺手,眼角與嘴角泛起苦笑。“是我的想法太膚淺了,仔細想想,幸好你不是鐵達尼亞的私生女。”
女子並沒有繼續追問。
“抱歉,我開了一個無聊的玩笑。”
“我不介意。”方修利爽朗地回答,接著笨拙地找活題聊天,但周遭環境顯然與浪漫無緣。“這裏所有人都跟鐵達尼亞有仇嗎?”
“那當然,我們對全體鐵達尼亞都看不順眼,強大的成功者是不會得到同時代人們的喜愛的。”
“你們的領隊也是嗎?”
“是的,由於鐵達尼亞經營的化學工廠發生事故,使他同時失去了妻子與醫院,這是件百分之百的人禍,主事者卻沒有受到半點懲罰。”她告訴方修利,領隊名叫伊文·卡西姆醫生。“我不覺得鐵達尼亞會故意欺負弱小,就如同大象走路也會不小心踩到螞蟻一樣,隻不過螞蟻並非生來給大象踐踏的。”
好詞!方修利心想。他的出生不是為了與鐵達尼亞作戰也絕非躲避鐵達尼亞的追趕。無奈生為螞蟻,又沒有足夠的氣質與條件成為大象的家臣,隻是為了不被踐踏才挺身作戰,方修利的腦子快速轉動著。隻要哲力胥·鐵達尼亞執意活捉他,那他隨時都有反擊的機會,對方有活捉的顧慮,但他沒有,於是他開始認真思考如何接近並扳倒大象的方法。
Ⅳ
“那群鼠輩!看我剁碎他們的肉埋進沙漠裏!”魁梧的哲力胥從指揮席上起身,熒幕上為黑夜所籠罩的地麵明顯映出灰褐色的地形。
“閣下所設計的新菜單想必會成為巴格休的名產吧。”幕僚之一的凱茲少校諂媚地說道,哲力胥就愛聽這種直爽甚至粗鄙的玩笑,他張大硬須包住的嘴高笑起來,身旁的幕僚也應和著長官笑著,唯一無動於衷的是副官古拉尼特中校。哲力胥的座艦“泰蘭特”上要找出一個理性優於感性的人就非這名在哲力胥擔任三年副官的男子莫屬。古拉尼特擺擺褐中帶灰的頭,沒了長官一頭冷水。
“假如對方真是閣下所說的鼠輩就沒有必要勞駕您親征了,閣下是鐵達尼亞的棟梁,請自重。”
哲力胥對於副官古拉尼特中校的諫言表麵上允諾,心裏卻沒聽進半句。他本屆見敵必戰型的戰將,再加上眼看煮熟的鴨子飛了,若是不再度抓到方修利,並把他關到老死以消滅在四周蠢動的害蟲,那他內心一刻也得不到安寧。他並非無能,但至少在此時他放棄以理性壓抑感情,憑藉著鬥士的本能勇往直前。若是在宇宙空間與敵方的大型艦隊作戰,哲力胥必能以其豪勇摧毀敵軍建立耀眼的功勳,然而他現在隻要揮舞著原本拿來宰象的棍棒就能撲滅蚊群,因此膨脹的精力隻能空轉,輻射熱能化為亂流衝擊著自己,使得理性逐漸蒸發,而哲力前並未察覺這一點。他的幕僚們也感染了這份狂熱,其中一名盯著熒幕興奮地大叫,是凱茲少校。
“幹脆丟一顆低周波彈活埋他們吧,閣下。”
“不行,這樣就不能把方修利活捉到我母親跟前了。”一語便駁回幕僚的提議,副官古拉尼特繼而進言。“閣下,隻要不向令堂報告方修利已死的消息就行了,屬下認為方才的提議有可行之處。”
“古拉尼特你別多話!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了!”
“是,屬下失言。”古拉尼特不再多做辯駁,他明白自己未克盡副官之職,因為他所從事的並非正式的軍事作戰,而是哲力胥家的私怨鬥爭,一場惡質的狩獵遊戲罷了,古拉尼特沉痛地明了這項事實。三十五歲的他畢業於維爾達那帝國宇宙軍士官學校而成為一名軍事專家,他在高中畢業後參加鐵達尼亞的武裝商船,與太空海盜英勇對抗後升任為船長,並以此資格取得鐵達尼亞的獎學金進人士官學校就讀。二十年來為鐵達尼亞一族盡忠職守,他是一名忠良的軍入而非欠缺思考能力的機器人。見到哲力胥為私情而幾乎損及鐵達尼亞全體利益與名譽的行動,他實在無法苟同。
見微知著,此人的感情總大過理智,個人還好,若為龐大組織的領導者就是致命傷,此人當上藩王的話,鐵達尼亞將逃不過在累卵上跳舞的危險,古拉尼特中校不得不在內心做下如此結論,隻是想不到這名立下無數功勳的宇宙第一豪傑竟在這種小事上自暴其短!
“閣下,巴格休的牛虻們從剛才就一直在附近徘徊,到現在還吵個不停,您作何處置?”通信上官的報告也充滿了對弱勢敵人的輕蔑,的確是哲力胥部下的表達方式,這群灰衣軍團以實際言行來表示其對鐵達尼亞力量的信奉。哲力胥略嫌不耐地晃了晃美髯,幾乎不加思索地貿然下令。
“攻擊它。”
“咦?可是,那是巴格休政府的公務船,動武的話會把事情鬧大。”
“叫你做你就照做,事後再跟巴格休政府打個商量不就得了,反正他們也沒膽跟全鐵達尼亞作對。”
古拉尼特中校本想開口,卻又閉上嘴巴,沒有人阻止得了長官了,這裏本來就是鐵達尼亞最好戰的軍隊,攻擊的命令不會有人不喜歡。
第一台還是刻意避開了準頭;炮門噴出的兩條雷射光束貫穿兩者的距離之後,巡邏船像隻被閃電嚇到的小動物一樣在夜空描出不規則的軌跡以最快的速度逃之夭夭。
鐵達尼亞艦隊以訕笑目送他們遠去後將炮門指向地麵,昏暗的塔魯哈利抄漠隻有一艘老朽的船隻擱淺在上頭,洞裏的人們隻見數條炮火集中於一點。
“正直老人號……”米蘭達的哀歎使豐胸喘動著,黃橘色的火焰照亮了黑夜的一角,也火葬了留置於地麵的老船,風把火層與燃燒音送至地洞探處,這是“正直老人”號的送葬曲。米蘭達憐憫的手挽著默然佇立不動的卡基米爾船長,在這數個月以“正直老人”號為家的一群反鐵達尼亞無賴漢一反常態,用情雖不及船長夫婦,卻也肅然地盯著火焰映照的光芒。且不管是誰,有人低哺著雖然是破船但燒了也實在可惜。
“黑夜已經來臨,應是行動的時候了。”為了揮落近似感傷這種情緒的砂粒,李博士將話題拉回現實。
被他捧為反鐵達尼亞盟主的人一直沉默地思考著。
“本是與鐵達尼亞同爭宇宙霸權的身份,現在卻被趕到邊境惑星的地洞裏,真是難堪。”李博士噸響自語,米蘭達則由肺部吐出大量二氧化碳。“被追殺不算什麼,但要死我可要死在宇宙裏,喪命在這地底我會死不瞑目的。”
對方修利以外的入而言,眼前的狀況與戰死隻有一步的間距,鐵達尼亞沒有一毫克的理由與必要留他們活口,即使投降也隻有落得在方修利麵前列隊挨子彈的份。
“我有個辦法。”方修利一開口便惹來眾人的注目,於是他開始說明計劃。除了一個例外,那就是“正直老人”號的事務長,一個九十高齡的老人無視於火焰與響聲,徑自靠著岩壁獨唱著有高有低的鼾聲。
哲力胥公爵之所以活捉方修利並不是因為他有同情心,也不是想交給法律審判,更非因惜才而想拉攏他為自己放力,完全是因為他母親想親手撕碎方修利的緣故。既然明白此事,方修利就無所顧忌,同時地麵與空中在當日不斷發生的狀況仿佛在呼應著他的迎戰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