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達尼亞的曆史絕非人道與正義的引鑒。翻開內容,每一頁均是充斥著陰謀、策略、殺人與破壞的暗紅色,屬於神經性腸胃衰弱的人根本無法完全讀完,由此可知鐵達尼亞的成員對於陰謀多少具有一些免疫力,然而到了星曆四四七年這段期間,整個鐵達尼亞充滿了困惑,也缺乏以往的冷靜。
若是引用不同的表達方式,藩王亞術曼的治世截至目前為止可說十分安定,穩固不可動搖。他正值壯年,身心都處於強韌的狀態,四公爵均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一般人都相信以五家族代表為主的統治體係既然持續不變地維係了四個半世紀左右,今後也將繼續運作下去。然而自從哲力胥·鐵達尼亞公爵死後,這個信心開始產生動搖,藩王與其他三名公爵依然健在,隻要找到適當人選填補哲力胥的席位,現行體製應該可以毫無疑問他持續下去,但是事實上卻再三失衡,原因是期待情形有所轉變的人們潛意識大量傾向同一個方向所致。
目前的態勢必須等到事後才能整個俯瞰清楚,一因此處於潮流之中的人們要確認自己的立足之地可說相當地不容易。由於此次是褚士朗·鐵達尼亞首度出征擔任大軍指揮官,實在很難得到上下全體的一致歡送。
遠征異鄉的大軍司令官所必備的資質並不在於是否具有作戰指揮的天份,而是要負責管理龐大的組織、經營集團運作,掌握中階層實戰指揮官的個性,將適當人材分配在適當的職業,並統合多數的意見,將全體將兵的意見調整一致,這一切都需要政治家的能力才辦得到。寬廣的見識、完美的協調能力、處理人事時公正無私的態度,褚士朗在這些方麵從未有令他人感到任何疑慮。
這段期間,褚士朗並未積極否認他與伊德裏斯之間產生對立的傳聞,反而是利用它做為一種防禦手段。意即,當所有人得知兩人處於政治立場上的對立狀態之際,就算是伊德裏斯企圖肇事並嫁禍給褚士朗,論誰也無法輕易相信,反而會認為是伊德裏斯為了鏟除政敵而暗中動了什麼手腳。
最重要的是必須想辦法讓大家都知道褚士朗是伊德裏斯唯一的眼中釘,即使這本來就是事實,然而經過廣為宣傳之後就具有相當重大的意義了。一旦這個謠言傳進伊德裏斯耳裏,他會作何反應呢?在出征前夕忙於準備各項相關事務的褚士朗仍然以敏銳的目光靜觀其變,結果出乎意料之外,伊德裏斯並未做出任何回應,起初褚士朗覺得有點奇怪,日後才苦笑著敘述道。
"當時我一直無法猜透伊德裏斯真正的用意,那是因為他的行為根本不是出自任何目的。"
的確,如果形容當時的伊德裏斯充滿了迷惘其實並不為過,日後從第三者的角度看來,伊德裏斯的言行相當可笑,但其實他內心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因為他周圍的狀況已經逐漸接近完成階段,逼得他非采取行動不可。首先是將褚士朗趕出"天城",在藩王亞術曼的人事安排下與褚士朗本人的承諾,這個計劃很快便實現了,那麼接下來伊德裏斯又該怎麼做才好呢?對他而言終點的位置已經非常明確,然而對於抵達之前的路線他尚未百分之百掌握預設的重點,也因此在前往霸權的路上接踵而至的關卡大門前,他隻有不斷地吃閉門羹。
不管是要陷害褚士朗或是藩王,乍看之下似乎都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順利達成,然而伊德裏斯還不至於樂觀到馬上冒然行事,反而是在褚士朗實際出征的那一天到來之前,他打算一直采取防守的態勢到底。不過伊德裏斯並不是就此對褚士朗的所作所為默不作聲,對於褚士朗公開宣布在出征之際,莉蒂亞公主與芙蘭西亞也將與之同行這件事情上,伊德裏斯嚴詞表示強烈反對,而褚士朗則絲毫不為所動。
"之所以帶她們同行是為了避免將來後悔莫及,如果說我有二心,那麼我就會刻意留下她們以掩飾我的目的,而且此事也獲得了藩王殿下的許可,伊德裏斯卿所抱持的異議是不是該解釋成對於藩王殿下的反動呢?"
褚士朗已經把鐵達尼亞式的詭辯術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且不論伊德裏斯會作何想法,仍然有必要將自己的行動具有充分的正當性昭告伊德裏斯以外的人們,這就是所謂的政治——實在不是什麼高尚的玩意兒。一旦拿出藩王這麵擋箭牌,應該可以擋住伊德裏斯的嘴吧。
無法反駁的伊德裏斯接著會采取什麼行動,這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了,就算伊德裏斯本身並未失控,但他的弟弟拉德摩茲卻是個值得密切注意的人物,於是褚士朗明令衛兵加強警備,毫不隱瞞他的戒心。甚至褚士朗還細心地囑咐莉蒂亞公主與芙蘭西亞換上便於活動的衣服,不要穿裙子而改成長褲,一旦發生任何狀況之際才能馬上行動。就連褚士朗自己也在腰際配戴了護身用的手槍,以往他在"天城"之時向來是不攜帶任何武器的。他不用雷射槍或是電子槍而選擇了火藥式的手槍,為的是在必要時刻以槍聲引來衛兵。看到褚士朗配帶手槍,一名下士官聳起了肩頭。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褚士朗公爵與伊德裏斯公爵之間的關係真有這麼惡劣嗎?感覺事情好像有一觸即發的可能。"
芙蘭西亞也向褚士朗表達了同樣的心聲,褚士朗隻是輕披掛在灰色軍服腰際的手槍,安慰侍女道。
"芙蘭西亞,伊德裏斯跟我正在享受陰謀遊戲的樂趣,你不必操心,隻是有時候遊戲也會招來重大的意外,如果因意外而喪命那可就不好玩了。"
褚士朗談話間,眼神中帶著些許的自嘲,為了一個還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權力而彼此爭鬥簡直愚蠢之極,但眼看著就要危及自己或身旁親朋好友的性命,就實在無法超然地置身事外。褚士朗並未對藩王明示自己的憂慮,因為說了也是無濟於事,他早就看透這一點了。
褚士朗所搭乘的是戰艦"晨曦女神"號,隨艦護衛的有巡航艦三艘、驅逐艦十艘、炮艇三艘、搭載高速巡邏小艇的航空母艦一艘、輕武裝補給艦二艘,是個"不及艦隊規模"的小集團。
"無論伊德裏斯再怎麼強詞奪理,也沒辦法硬說我想憑著這麼少的戰力起兵叛變吧。"
褚士朗有著很難以高尚形容的壞心眼,他以如此單薄戰力前往巴格休赴任乃是因為當地已經駐紮了鐵達尼亞的龐大軍力,而所經的航線完全不脫離鐵達尼亞的"製宙權",這是為了向內外證明他絕無二心。以上三項全是表麵上的理由,褚士朗心裏還另有打算,他已經擬定了好幾項對策,但對於所有布局能收到多少效果,他自己也沒有絕對的自信,目前最好還是有所節製,否則就成了俗話所說的走火入魔了。
按理來說,莉蒂亞公主既然上了船,一旦這艘戰艦遇難將演變成外交問題,同時與艾賓格王國為敵,不過就算艾賓格王國內一致同仇敵慨,伊德裏斯也不會覺得有什麼痛癢吧。過去鐵達尼亞曾使得好幾個國家破產,驅逐元首客死異鄉,讓這個國家整個化為烏有,像艾賓格這種小國他根本不會放在眼裏。同時對褚士朗而言,一旦有什麼萬一,他不可能也不想向艾賓格王國尋找實質上的援助。
褚士朗還無法想像三十天後,宇宙諸勢力將在什麼旗幟之下分分合合,然後以何種形式爭鬥。這已不是可以邏輯推測而得的現象,而是一種充滿神秘的預言;如果情勢緊繃到如此地步,到最後卻什麼也沒發生,那才是最滑稽的結果……。與"晨曦女神"的艦長初次會晤之際,褚士朗內心禁不住微微吃了一驚,對方是在鐵達尼亞全軍當中尚不滿一百人的女性艦長其中一名,她的姓名是艾德娜·佛雷迪利克斯,年齡二十七歲,階級為上校,已經修完主官學校特別幹部實習生課程,等於是軍中的菁英分子,身材雖高挑但處在一群男性當中隻能算是中等,黑色短發、黑色眼眸有如舊式鐵爐裏燒紅的煤炭一般發出強烈的光芒,她稱得上是個美女,如果少了雙眼中的目光,她隻能算是個普通的中等美女,當然,一個能幹又可靠的軍人的必備條件並不包括容貌在內。
"屬下將護送褚士朗閣下前往巴格休,此次奉藩王敕令實為榮幸之至,屬下不才,但將盡全力完成如此重責大任,不負藩王所托。"
"麻煩你了,上校。"
褚士朗的回答十分簡短,如果缺了那又泛著蒼鬱的理性之光的眼眸,那他自己也無法被列入鐵達尼亞美貌的擁有者,這兩人的會麵並未經過刻意的安排,全是一種機緣巧遇。
褚士朗在三月二十五日就讓莉蒂亞公主與芙蘭西亞先登上"晨曦女神"號,確保她們的安全,而他自己則等到二十七日才登艦,眾人可以諒解他的這項措施,大家竊竊私語著:"以褚士朗公爵的立場,也難怪他會這麼做。"不過褚士朗自己明白,這其實很明顯是假公濟私的做法,隻是他沒有必要主動表明。
Ⅱ
褚士朗此次前往巴格休走馬上任,受命負責輔佐他的文官是多納德·法拉,鐵達尼亞首屈一指的選舉專家。
對於選舉顧問專家多納德·法拉而言,凡是無法讓他發揮特殊專長的職務,他實在很想以一句"不適任"為理由斷然拒絕,因為他不想沾染上褚士朗派或伊德裏斯派的色彩。不管鐵達尼亞的當政者是誰,法拉都能憑借著自己的特殊技能以技術官員的身份生存下去,他忠於鐵達尼亞的藩王與自己的任務,沒有必要擔任額外的工作。
然而,巴格休對褚士朗來說是一個未知的國家,在抵達目的地之前,當然會希望有個通曉當地狀況的人為他做事前的說明。法拉不是褚士朗個人的部下,而是由藩王任命直接隸屬於總司令官,即使個人有滿腹的感想或怨言想要說出來都是不被允許的,隻有埋首苦幹貫徹上級的命令,他的表現可謂忠實呈現了鐵達尼亞官僚的典型心態。
因此,現在來到藩王亞術曼辦公室的他,隻打算在見到藩王時作揖問候接著立即告退,完全不提他接下這次重要任務的事情。然而,亞術曼在接受他的問安之後並未叫他退下,居然一反常態跟他聊起天來。
"法拉,你應該也注意到了吧.這陣子天城人心浮動得相當厲害。"
"小的隻看見藩王殿下的威光遍照天城的每個角落……"
藩王完全無視法拉笨拙的阿諛,繼續說道。
"大概是因為外部無強敵之故,眾人的目標便轉向集中在內部的紛爭,就像俗話所說的-咖啡杯裏的台風。"
鐵達尼亞是足以吞沒全宇宙的咖啡杯,法拉心想卻沒有說出口,隻露出滿臉戒慎恐懼的表情,然而他築好的沉默之牆也賦無法持續太久,因為藩王接著提起褚士朗與伊德裏斯的名字,詢問法拉覺得他們兩人當中哪一個比較適合成為下任藩王。
"是、是的,回藩王殿下的話,如果褚士朗卿與伊德裏斯卿依循選舉製度競爭藩王寶座的話,小的雖然不才,仍然十分願意為任何一位貢獻一己之力。"
"你還是一點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