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心祭整整三天,粒米滴水未進,幾乎哀毀骨立。端木賜活了這麼久,所承受之事又豈是一般人所能及?他在春秋時代經曆過親故盡死的哀痛,在南北朝時看過天下最慘痛的場景,在崖山聽過古今最雄壯的悲歌,他看過的太多,聽過的太多,經曆過的也太多,雖說還沒到“我心匪石”的極度冷酷境界,但心誌卻也極堅了。
以這樣的心誌來說,按理說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大的情緒波動了,更不要說流淚。但唯獨當他在想起夫子的時候,想起那個總是坐在杏壇之上、站在高山之巔、走在流水之側對身畔弟子們諄諄教誨的夫子時候,端木賜那堅固得仿佛堅不可摧的心防,總是會露出一個缺口,缺口裏流出淚水。
這份眼淚,流了兩千多年,也不曾幹涸。
“賜!汝來何其晚也!”每當想起這句話,端木賜總是會淚下沾襟,泣涕滂沱。
夫子是一個何其重視禮儀的人啊!恐怕上溯三代,下追明清,縱橫數千年,都不會再找到一個比夫子更重視禮儀的人了。可就是這麼一個把禮儀看的比天還要大的人,卻在得知自己要來看望他的時候,竟不顧上下之間的尊卑禮儀,強撐著奄奄一息的病體,拄著拐杖扶著門框,顫巍巍地等著自己進來。
當自己的身影剛剛出現在內院的時候,夫子就忍不住地哭,一邊哭一邊用幹枯的手用力地捶打著門框,“賜!汝來何其晚也!”
賜啊,你怎麼來的這麼晚啊!
是啊,我怎麼就來的這麼晚呢?
連夫子的而最後一麵也沒有看到,師弟公西赤說,夫子到死臉都是朝著南方的,一雙眼睛舍不得閉上,似乎是在等著什麼人的消息,望眼欲穿。
端木賜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他當時就在南方的楚國,夫子至死都臉朝南方,無疑是想再見他最後一麵。夫子等的,當然就是他這個不孝徒兒的消息。
可惜,夫子至死也沒有等到。
夫子的遺憾隻持續到他閉眼的一瞬間,而端木賜的遺憾和愧疚,卻持續了兩千多年。
為了彌補這份遺憾,端木賜對夫子的後裔多加照拂,否則的話哪怕孔氏貴為聖人後裔,恐怕也躲不過曆史上那一次又一次的災劫。若非是因為孔氏是夫子的血脈,就憑孔氏一次又一次地屈膝於外侮,端木賜也早就袖手不管了,哪裏還有曲阜孔家衍聖公的榮光?
這是他對夫子的補償。
夫子死後,弟子們在墓前築廬,為夫子守孝三年,而他,獨獨守了六年。
世人和後世人都說子貢重情重義,不愧是孔聖人的得意門生,卻不知這卻隻是他對夫子的一點補償而已。
這份讚譽,他受之有愧。
……
……
三天心喪已閉,人不能總是沉浸在悲傷之中,端木賜從地上緩緩地站起,因為跪了太久,氣血流通不暢,一雙腿早已麻木地失去了知覺,就好像沒有這雙腿一樣。如果是尋常人,此刻恐怕就應該考慮輪椅的問題了。更何況他已經三天沒有吃喝任何東西了,體質已經是衰弱之極。所幸他是長生者,體質不同於一般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