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四)
“他大概是太激動了。”左隊長為我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我慌忙抹掉眼角的淚,視線仍舊黏在司暮的身上,怎麼都離不開。這就是現實中的司暮,其實和我潛意識裏的那個,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隻是撲麵而來的陌生感幾乎讓我窒息,再也沒有那些淺淡但溫柔的情愫,他是我的主治醫師,我們沒有任何其他過分親密的關係。
左隊長及時地站起來:“我先去找人嘮嗑了,你們慢慢聊。”說完匆匆離去,隻留下一室的尷尬與落寞。
司暮看了看我,沒有過多的表情,就好像我們剛在潛意識中見麵,他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漠然:“感覺怎麼樣,沒有什麼奇怪的感受吧。”
有的。我攥緊了拳頭,有的。忽然從幸福的高峰跌落下來,摔得粉身碎骨,連渣滓都不剩。我是感覺奇怪,因為以前和司暮的種種互動,司暮隻對我牽動的微笑,都隻是我的一廂情願、私心妄想罷了!眼前的這個司暮,我不相信他對我有病人和醫生之外的任何情感,我告訴自己,他從未喜歡過我!他也從未對我溫柔!
“沒有。”我對他笑了笑,盡管此刻是如此的蒼白無力,“我很好。”
司暮的臉還是沒有掀起一絲情感的波瀾:“我這幾天會給你做幾個常規檢查,如果沒有問題,你這周末就可以出院回家。”
我苦笑道:“回家?回哪個家?不是你親口告訴我,我什麼都沒有了嗎?所謂的‘媽媽’被殺了,其他的五個罪犯也由我親手……”我盯著我的指尖,它們在輕輕顫抖著,就好像要和十三歲的那個我重疊,沾滿罪惡的刀刃就被我握在手中,滿目都是鮮血的顏色。
司暮微愣,接著解釋道:“你犯罪的時候才十三歲,沒有監護人,有精神病,且屬於正當防衛,那五個罪犯本身就該殺,所以你不必要為此坐牢。至於你‘媽媽’……很抱歉,為了支付醫藥費,你家的房子,也就是曾經的403,已經被拍賣了。”
……
窗外春寒料峭,春季的希望被埋在厚厚的雪層下,被深埋在僵硬的凍土中,沒有一絲可以化開冰雪的春風。
做了些檢查,我終於在一個寒冷的早晨出了院。我走的那天風很大,吹亂了我的發梢和腳步,把司暮那件白色長袍的衣角吹得上下翻飛。我沒有回頭,我也不敢回頭,我知道我在逃避,我也知道我可能再也無法見到這個我深愛的人。
我攥著左隊長給我的地址,在這個我並不陌生的城市中繞行,終於在雜亂無章的舊樓中找到了曾經的403室。這裏的外牆破敗不堪,爬滿了綠色植物,被畫上了不少鮮紅的“拆”字。我毫不懷疑隻要我晚兩天出院,這裏隻會剩下一篇荒蕪的廢墟。
我鑽過警戒線,沉默不語地朝回憶裏的地方走去。樓梯間裏盤旋著剝落了漆皮的扶手,記憶中那些被踩得鋥亮光滑的水泥樓梯也落滿了黯淡的灰塵,慘白的光線從樓道牆上的通風口外悠悠地落進來,四周安靜得可怕。不再有胡嫂熱情的呼喚,不再有小艾活潑靈動的影子,不再有鄭樹棠嫵媚的微笑,不再有周槐放CD的嘈雜,不再有老王憨厚的笑聲,不再有白冰高傲的身姿——不再有那個,我深愛的司暮,那個會對我笑的司暮,會說他吃醋了的司暮,會保護我的司暮。
403的東西都被搬光了,唯獨留下一張結滿蛛網的破舊沙發。我毫不顧忌那些揚起的灰塵,默默地坐在了沙發上,慢慢地將身子縮成一團。一個月前,我還坐在思維中的這裏,周圍還有打掃幹淨的屋子,嗆鼻的油煙味兒,亦或者是我曾討厭的那些東西,現在看來是這麼的珍貴。我坐在這裏,坐在現實中的這裏,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隻剩下令人無法躲避的死寂,隻剩下滿屋子的灰塵和蛛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