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魚事(1 / 2)

我這位朋友祖籍河南,家裏是有名的絲綢大戶。他家裏有五座綢莊,每一座都跟咱們村子一樣大。

但這樣的綢莊,我這位朋友一點也沒看在眼裏。他推說富貴浮雲,不如求仙,把綢莊讓給了他五個姑侄兄弟。他自己仗劍江湖,清風明月,不時同名妓歌姬鬧些香豔趣聞,好不愜意。我與他相識時,他正在冀州第一樓頂上與城裏最美的姑娘喝酒。他才跟人打了一架,白袍上染了一大塊血跡,說話也沒力氣了。可他還是笑著說:“馬小蛇,我聽說你最愛喝酒。我請你喝酒,你喝不喝?”

有酒喝,我當然不會推辭。我說:“當然喝!”跳下去一看,兩壇酒倒是滿滿當當,可旁邊空空如也,甚麼下酒菜也沒有,我皺著眉頭問:“沒菜怎麼下酒?”

結果他指著人家大姑娘說:“這位美人姿容絕媚,冠於全城。她桃花一般的麵容,值不值得下酒?”我哈哈大笑,果真與他看著那姑娘的臉蛋兒,幹了兩大壇酒。

我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這樣痛快的人。我與他意氣相投,脾性相合,從此並肩闖蕩天涯,親如兄弟。此後山南海北,餐風宿露,那是再也不寂寞的了。一轉眼,就過了十年。

我二人都無娶妻之念,雖常年浪跡江湖,難免同女人有些糾葛,但從來一沾即走,並無銘心刻骨之處。兩個人無牽無掛,日夜與山川河流、名花美酒為伍,日子過得好不快活。我原以為這一世便可如此,誰知就在第十個年頭上,他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冤孽。從此我跟他的命運,就完全變了模樣。

那是大中……多少年來著?我也記不清了。那一年我三十三,他小我一歲,三十二。兩個老大不小的人,聽說綏江下遊江陵鎮上打翻了一船貢酒,居然童心大發,想去嚐嚐那喝了貢酒的白背魚兒。唉!怪不得人人都說禍從口出。要是一早告訴我後來的事情,我寧可剁掉舌頭,也不去貪這麼一嘴。

那一天秋光甚好,我們進了一家臨江的酒樓,便招呼老板將白背做來,可巧後麵一位客人也要了白背。隻是無巧不巧,這樓裏隻剩一條了。那客人是個少年,隻十一二歲年紀,見被我們搶先,極不樂意,一疊聲隻是要白背。店老板作揖打恭,說盡好話,他就是不肯改口。

片刻,我們的魚上來了。那少年見了,一雙眼骨碌碌地打了個轉,忽然道:“這條魚讓給我罷。”他雖然說了個讓字,口氣卻甚是頤指氣使。一語未畢,就動手去拿盛魚的碟子。

我們一見之下,暗暗皺眉。若他再晚一步發話,這一條魚送給他倒也無妨。但他強行索要,目中無人,這就叫人不痛快了。當下我與我朋友交換了一下眼色,口中道:“區區一條魚兒,甚麼稀罕東西了?小相公拿去不妨。”暗地裏卻動起了手腳,把他興衝衝端走的碟子換回了自己桌上。

那少年轉眼見到老母雞變鴨,神氣煞是好看。隻是小孩子脾氣倔強,雖然受挫,也並不離去,隻道:“這魚兒原來珍貴,二位不肯相讓也不稀奇。這樣罷,我以十倍價錢跟你們買了。”說著,便翻出一錠細絲大銀來,足足有七八兩光景,買這條魚兒,漫說十倍,就連二十倍也有多。

隻是銀子雖美,在我這位自小金丸擲魚、明珠戴馬的朋友眼中全同泥塵無異。當下他便向我笑道:“小蛇兒,這樓裏悶得很。我出一百兩,叫樓下那乞兒唱個曲子,行不行?”我故作沉吟,道:“好是好,不過那啞巴乞兒從不開口,不知他肯不肯。”我朋友笑道:“啞巴怎麼的?有銀子,怕他不開口麽?”兩人一唱一和,把那少年涼涼譏笑一通。小孩兒的臉色,已經非常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