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裂帛(1 / 2)

我聽了這匪夷所思的開場白,下巴幾乎要掉在地下。我朋友全身大震,正是聽不得這個“騙”字,搶上問道:“甚麼?”那少年道:“我爹有一位故人,亡故已久,我爹對他最是想念不過。他曾說,師父你很像那位故人。”我朋友長長地鬆一口氣,笑道:“孩子話!我像你爹以前的朋友,那有甚麼大不了?世上長得像的人,可多了去了。”那少年急道:“不是的,不是麵貌相似。我爹說,你是那個人一心要變成的樣子。他沒法親眼看著那個人,看看你也可聊為慰藉。你可記得當日我爹口誦的‘見日’之詩?因你接上下句,我爹才對你另眼相看。鐫著這銘文句子的古鏡,就是那個人送給我爹的。”

我朋友聽了這往事,心中已有不快,仍強笑道:“一開始或是這樣,相熟了便知道分別了。他是他,我是我,怎能混為一談?再說,他不是亡故已久麼?你爹再追念他,日子一長,也終究淡啦。”那少年連連搖頭道:“師父,你有所不知。那個人,是我爹當年的敵對派。後來他那一派敗了,是被我爹給滅門的。”

這句話他雖說得平淡,實則不難想象其中驚心動魄之處。那少年又道:“我爹因為此事,多年來對那個人懷著極深歉意。隻是人死萬事休,他縱想彌補虧欠,也是無法可想。現下他好容易遇著你,自是不願再留半分遺憾。他對你種種,其實全是做給那個人的。”我朋友澀然道:“是麼?”那少年道:“怎麼不是?今夜我爹帶你們去麵聖了,是不是?我爹深受皇上寵愛,這些年來,為人做事都謹慎之極,生怕一不留神,落人話柄。如今居然如此任性妄為,你當是為了你麼?方才我爹回家,聶叔叔對他說:‘這麼久來,才看你又瘋了一回。’我爹說:‘隻要他信我,瘋也認了。’聶叔叔歎氣說:‘你對他如此,他也看不見。’我爹摩挲著那麵古鏡,道:‘怎麼看不見?他在天上飛得倦了,總要瞧我一眼。’一時又犯癡道:‘七哥,七哥,我許諾與你同看長安風月,現下已辦到啦!’師父,你還當我是捏造麼?”

這一大片話全然成理,絕非他臨時編排得出。我朋友臉色灰白,啞著嗓子道:“我不信,我不信。”那少年焦急道:“師父,你怎麼還不清醒?我爹與你交往,全無半點真心,隻是借你緬懷故人而已。不信你瞧瞧他送你的東西,裏頭刻了六個甚麼字?”我朋友吃力地掏出那對血玉魚兒,一字字念道:“‘常相思,勿相忘’。”那少年道:“這便是那個人當年許我爹的盟約,隻是他尚未回應,已然無可挽回。現下他是把這六個字回給做替身的你啦!那古鏡內壁紋的就是這句話,是不?”我朋友淒然盯著那對魚兒,突然問:“他那位故人,叫什麼名字?”那少年道:“他姓沈,叫沈姿完。我爹從沒有一日忘記他,連外頭取的名字,都要用他的姓氏!”

漫說我朋友,就是我在旁聽了這些刀刀見血的言語,也覺得心驚肉跳。我朋友仰頭看天,心碎腸斷之下,反而貌似鎮定。那少年還怕他不信,跺足道:“師父,明明白白地同你說了罷,當日江陵相識,你隻道是偶遇,其實……其實不是的。我爹早在今年年初,就認得你了。”我朋友嘴角一顫,道:“他如何認得我?”那少年道:“今年春天,你在崇化寺看到我爹手書的《南華真經》,說了句:‘滿紙隻見熟字,無一分逍遙的趣味!’我爹聽了,隻說:‘我倒要看看,他自己能逍遙到哪去?’他一與你們相識,就千方百計地要把你們分開。師父,我爹不是真心要和你好。他是深深地嫉妒你,嫉妒你跟馬伯伯攜手江湖、無拘無束的日子,嫉妒那綏江酒樓之中,鹹陽擂台之下,兩個並肩站在一起的人,不是那個人和他。”我朋友背靠門板,一雙眼全成灰色,低聲問道:“你為什麼告訴我?”那少年臉上忽然一紅,大聲說:“師父,我爹一生之中,從來就不愛惜身邊的物事。聶叔叔對他還要怎麼好,他也半點都不放在心上。何況是你?我勸你早早死心,離他越遠越好。”說罷,飛身上馬,踏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