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師統領聽了這近於賭氣的命令,向我朋友狠狠剜了一眼,道:“你真是狗咬呂洞賓!那些野寇擾亂禁宮府邸,蘇大人不但沒有治罪,還上下打點,托人放他們早點出獄。你問他們,這幾天受過一指頭的委屈沒有?要不是你搞亂這麼一陣,放也放掉了!”那男人打斷道:“你跟他費這些口舌作甚?閉嘴!”
我朋友聽了,自然不信,哼了一聲,道:“一派胡言!你們想放人,甚麼時候放不得?又豎這架子做甚麼?”師統領冷笑道:“無知鄉民!你想得容易,擅闖皇宮,那是誅九族的大罪!蘇大人不知費了多少心血,才能去重就輕,定了個滋亂官邸的小小罪名。若非如此,你們焉能見到活人?蘇大人千方百計,才找了今天這個時辰,打算讓他們自行脫逃。不信你摸摸那架子,下麵是個什麼結?那是給那女人率先脫身的!你再看看,那馬背上馱的什麼?蘇大人這番計算,不出意外,夜半之前,他們就該在京城三十裏外了!現下你把禦林軍引了來,那是生生斷了他們的活路。蘇大人這回可是白忙活啦!”那男人怒道:“我不是叫你閉嘴麼?”
此時一人已將包袱解開,鋪在地下。霎時之間,我幾乎要用力揉揉眼睛。但見包袱之中,刀劍衣物,全是群雄所有,董杏兒幾支珠釵也在其中。此外還有一封銀兩,想是給做川資的。董甘雄伸手在架子上一摸,失聲道:“是……是個活結!”天下綁人,決無用活結之理,那自然如他所言,是供人逃脫的了。
我朋友本來堅心似鐵,不動如山,此時也不禁軟了下來,手上微微一鬆。他猶自不肯就信,仍厲聲道:“這番做作,有甚麼用?起先就不該抓人!”但自知理虧,聲音也不如之前威嚴。
那男人已經怒過了頭,此刻臉色更是白得嚇人,聲音卻平靜得多,隻冷冷道:“誰稀罕抓這幾個鄉下流寇?他們信了崔紹澄那母婢小兒的胡吹大氣,腦子給狗吃了,居然想大鬧皇宮,結果在正陽門外就被抓了個正著。我拿死囚去換他們,他們還想砍我一刀。哼,連好心惡意也分不出,要不怎麼說沒腦子呢?後來居然到我府裏鬧事,要殺我,又找不到我,就在我馬車底下綁炸藥,想著總要炸斷我一腿一臂。可惜事與願違,隻炸聾了我侄兒的一雙耳朵。好吧,誰讓他是我這奸賊的侄兒呢?炸得好,炸死也是活該!炸錯了人,那就投毒罷,可動作又是那麼大,讓巡查兵想不看見也不行。我好欺負,人家真刀真槍的軍爺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我也真是下作得緊,別人要殺我,我還去救他們,那不是犯賤麼?”他脖頸受製,說了這一大片話,已是氣喘籲籲。
我朋友聽到“炸藥”“投毒”幾個字眼,直直地向群雄瞧去,嘶聲問:“這……可是真?”群雄都默然不語。一人道:“按說我們俠義中人,不該……隻是為除奸佞……”自知話說不圓,說到一半就不說了。
上上下下,諸多事實連綴起來,真如暴風驟雨一般,把我朋友徹底打成泥塑木雕。他抓著那男人,喉間呼呼作響,似要說些甚麼,卻又說不出。那男人側頭瞧了他一眼,向先前說話那人道:“你要除奸佞,好。”突然用力推開我朋友,跌在地下。幾人忙去攙扶,他卻視如不見,自己站起,搶過一根火把。人人訝然望著他,不知他此舉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