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該靜默的還是靜默著,仿佛甚麼都不曾完結。)
丁貧默了良久,忽然一笑,道:“馬小蛇,你剛才講了個很好聽的故事給我,現在我也要講一個給你聽了。這故事很短,一下子就講完了。”
我很小的時候,膽子比現在還大,甚麼也不怕。有一年七月十五,我隨我家人去四十裏外的家墓燒包。別人嚇我說:“要是被鬼看到,就會變成你太奶奶那樣的大疤臉喲!”我卻偏要躲在山上,想看小鬼抽竹心吃。
(天心棄笑道:“小魔頭,你當真打小就邪得緊。”)
到了半夜,滿山鬼火磷磷,迎風明滅,真是好看煞人。我拿了許多嫩竹子,等來等去,小鬼總不來吃,我都要不耐煩了。
忽然平地一陣陰風,吹得人遍體生寒。接著夜梟淒聲尖叫,從竹林上撲楞楞地飛過去。我以為鬼就要來了,急忙屏息靜聽。
誰知墳上綠火閃了一閃,跳出一條大大的黑影來。我見不是小鬼,大失所望。隻見那黑影左一竄,右一躍,最後在一座大墓後麵消失了。
我趕快跑過去,那鬼早已不見蹤影,我圍著那座墓找了一匝又一匝,一條縫隙也沒找到,也不知他是怎麼進去的。
就在這時,我聽見墓中傳來一陣嗚嗚咽咽的哭聲。
這哭聲深入地底,斷斷續續,一時高,一時低,不是嚎啕哭叫,也不是尖銳淒厲,但其中藏有無盡淒楚之意。我在地上聽了,幾乎也要大哭一場。
(天心棄悚然道:“你當真一點兒也不害怕?”)
小和尚,那是我家的墓園,有鬼也是我家的鬼,決計不會害我。我怕甚麼?那哭聲持續了小半個時辰,跟著一陣乒乒乓乓的響動。我連忙躲在一旁,拿竹子遮住自己。片刻,那黑影從墓中一躍而出,在地下鼓掏一陣,一竄一跳地走了。
他一走,我就趴到了他出來的地方,把方圓尺許的地皮全都翻了過來,終於在一個舊蛇洞下摸到了一個機關。這一下大喜過望,連連拉扯,卻怎麼都打不開。
沒奈何,隻好找守墓人問個明白。一問之下,幾個人都臉色大變,一把封住我的嘴,叫我不可張揚。原來每年七月十五,那東西都會在我家墓園出現,每次都要潛入墓地,號哭半宿。中元節鬼夜哭,那能是好兆頭麼?大家都傳說是族中冤鬼戾氣所化,至於冤鬼是誰,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我滿口答應不說,其實心裏很是瞧不起他們:“甚麼哭半宿?一個時辰也還沒有。”
第二天,我大清早就回到那地方,小心翼翼地挖下機關上一大塊整土,總算看到了那玩藝的模樣。它長得像個麵疙瘩,其中大大小小,全是連在一起的孔洞。疙瘩之下,又焊著一根堅硬無比的鐵椽子,看來是一把鎖。可真醜得厲害!我拿藥膠灌了個模子,回去一問,才知道裏頭大有玄機。這鎖七竅連心,各有交通,非但平常人不認得,一般的能工巧匠,都製不出來。
(天心棄輕笑道:“這些穿門撬鎖的勾當,你倒是打小就會。”)
說到本公子小時候,那真是貓哭狗叫,神鬼走避,精彩事跡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族裏幾位叔伯,都誇我是個天生的壞胚子。且說這把鐵鎖,我不知找了多少門道,才把鑰匙配出來。第二年中元節,我又偷偷溜到墓園,打開了那個機關……馬小蛇,你臉色為什麼這樣白?
(馬小蛇強笑道:“你膽子大得很。機關下麵,又是甚麼?”)
那地方本是個墓園,機關之下,當然是個墓室。我摸黑進去,絆了好幾跤。彎彎曲曲地走過了幾個小室,眼前鬥然大放光明,乃是一個極大的室穴。我凝目一瞧,隻見一顆鴿蛋大的夜明珠,正在墓頂上吐出柔和的光芒。珠光下黑漆漆的,赫然正是一具棺木。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推開棺蓋一看,忍不住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天心棄猜道:“棺材裏空無一物,沒有死人?”)
哪裏,死人自然是有的,不過麵容鮮活,宛如沉睡,絕對是你所能想象的最好看的死人。我乍一眼看去,還以為他是個活人,忙俯身聽他呼吸心跳。聽了半天,也沒聽到。我還是不放心,隨手揀了塊碎石頭,想在他頭顱上敲一敲……
(一言未畢,兩人同時驚呼出聲。)
我隻想看看他會不會醒,你們鬼叫甚麼?正在這時,上麵傳來鎖匙轉動的聲音,我連忙躲到墓門後麵。片刻,那條黑影果真又從外麵竄了進來。他走得可比我穩健多啦,一步也沒有弄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