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容易,轉眼就入新年。謝氏素來賢德,待人寬厚,府中上下都得了年賞。如今世道不安,女子生活不易,大多顛沛流離,三餐無繼。英秀景秋都是受過苦的,自進了將軍府吃飽穿暖,又有錢帛可得,對新年的期待也比往年多了,每日忙著收拾來打掃去,整天一張笑臉。看著她們臉上暖暖的笑意,不覺受到感染,淡去了幾分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惆悵,逐漸融入年節的喜慶之中。
這日除夕,齊蕭和謝氏受邀去了河間王府。
據說這是齊蕭鎮守統萬城後,第一次在長安過年,府中仆從俱是打起了萬分精神,不敢有半點鬆懈。一時下來,四處可見值守走動的仆從。
張曦君自知入府時聲名過盛,流言頗多,又不喜不時投來的各種打量,因此除每日到沁園晨昏定省外,一般都足不出戶。但是久居鄉野自由慣了,乍被拘於方隅之地實難適從。幸而常月軒也是個小兩進,一進為居室,正北一堂二內三間房,東西各廂房兩間,形成一個四合院。院門左側開一月亮門,進門就是一個小跨院,內有口井,並四間房,為廚房倉庫和廚娘居住。右側亦有月亮門,進門一條長廊,通二進的小花園。園裏參天古槐一株,四下移植大片繁花,正中一座建在假山上的涼亭,人立亭中,仰可觀星辰,俯可閱春色。現是臘月寒冬,沒有春日的百花盛開,亦無盛夏的星空璀璨,自是無處可看,但也是一處走動之地,可謂去躁不少。
今早不用請安,見外麵的風雪似乎停了,穿上風氅就往小花園去。
高處不勝寒,上了涼亭沒一會兒,便感陣陣寒意襲來。景秋哆嗦道:“小夫人,出來也有一陣了,回去了吧?”十餘年的習慣非一早一夕可以改變,如此一來,比之府中仆從的言行不免隨意了些。
張曦君捂著手爐,又踮腳望了一陣,才回頭嗔道:“就你怕冷,看人家英秀!”
話音甫落,身後的英秀立時就了一個噴嚏。她性子靦腆,頓時麵紅耳赤,為人卻細心,隨即找了話道:“夫人仁善,最好說話不過。等開春了,小夫人再向夫人請示,夫人定會允您去街上的。”
彼時,對女子的約束還算是鬆,長安又臨近胡人之地,確有不少女子出街入市。
張曦君聽得有些意動,透過古槐遙望街市的眼睛亮了亮。
可是她初入長安,便惹了風言風語,實在不好率性行事。而且長安乃河間王管轄之地,齊蕭與王府關係又十分複雜,雖說二者應不會拿她做文章,但總讓她覺得不甚放心。再則也不能因謝氏仁善,她就可隨意提要求。
想到這些,張曦君不由打消了念頭,隻心下安慰道來日方長。
似乎又起風了,枝稠葉疏的槐樹響起一片簌簌聲,好似銀珊瑚的樹上抖落雪花無數。
隔著翩翩聯聯的雪花,再看了眼遠方的街市,正欲轉身離開,隻聽英秀說道:“所以,不如先回屋去,屋裏也暖和些。”
話沒聽完,張曦君不厚道地撲哧一笑,原來英秀也冷著了,隻是變了法子勸她回去。
秀英瞬間臉色似沁血,呐呐解釋道:“奴婢是想說……小夫人今晚還要守歲,萬一將軍夜裏還是歇在常月軒……小夫人若在亭上受了寒,怕是會不好的……”一語未了隻覺越說越錯,飛快地覷了張曦君一眼,低頭認錯,“奴婢失言了。”聲音細如蚊蚋,頭已快至胸口。
這些時日,與英秀景秋日漸熟稔,私下相處不免隨意。若平時見英秀眼下模樣,她少不了打趣一番的,可是現在……
張曦君一笑置之,轉身走下涼亭。半斂的眼瞼下,眸光充滿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