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做螭龍號的三桅海船靜靜停泊在夜色下的桅城港口,高大凝重、氣勢宏偉。
船長三十丈,高十丈,跟鄰近的幾艘一般海船相比,顯得格外龐大。整個船身都是新漆過的,幹淨明亮的顏色顯示出它還從未出過海,空氣中飄散著還未散去的油漆味,以至於讓人看不清這些新漆之下的船體是否是一具舊皮囊。
船有上下三層,此時甲板上空無一人,然而整艘船卻燈火通明。大紅燈籠一排排掛滿了所有樓層,無風自動,搖曳出蕩漾的光暈。主桅已經升起了寬闊的白帆,被曖昧的紅光籠罩著,在暗夜裏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船頭孤零零高懸著一盞玻璃風燈,慘白的光芒與大紅燈籠格格不入,仿佛在召喚海麵上無處來歸的遊火幽魂,沒有一點活人氣息,隻有無知無畏的各色飛蟲前仆後繼地圍著玻璃打轉,試圖以卑微之軀去觸碰灼人的光明。
甲板上伸下一塊木板,直直架到港口,供船員與乘客上下。
墨夜走在前麵,身後一左一右跟著墨三與謝語童,三人此時已經走到船前。走近了看,整個船隻更加金碧輝煌,仿佛籠罩著一層祥雲,偶然墜入凡間,簡直讓人不敢直視。然而隻站了一會兒,就會發現比起仙氣,這裏更多的是詭氣森然。偌大的一艘船從始至終沒有一絲聲響,死寂得就像一切都在畫中,隻有附近夏夜的鳴蟲拉長了調子發出有氣無力地聲音,提醒眾人還在人間。
“裝神弄鬼!”謝語童低咒了一聲,微微退了一步。不知為什麼,這艘明明全新的海船卻給她一種不祥的感覺,撲麵而來的空氣中帶著陳舊與腐朽的氣息,她甚至能夠想象到那些甲板底下糾結的蜘蛛網與常年蟲蛀形成的百孔千瘡。
“閣主?”墨三訊問著墨夜的意思。他卻像是對眼前明顯不對勁的一切毫無察覺,徑直上了甲板,其餘兩人也隻好移步跟上,一邊集中注意力準備應付隨時有可能出現的突發情況。
墨夜打量著眼前的一切,一步步走在木質甲板上,明明應該很堅固的甲板卻像承受不了三個人的重量一樣,發出可疑的“吱呀吱呀”的聲音,讓人如履薄冰,感覺隨時有可能踏穿這薄薄的木片,掉入一個未知的地方去。
眼前忽然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輕巧而快速,謝語童與墨三都沒有發覺,隻有墨夜注意到了。他忽然毫無預兆地動了起來,迅速向那個東西消失的方向追去。眼角裏若隱若現的那一襲紫衣,他看不分明,卻熟悉無比。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比他更肯定?那個人影分明是林紫陌!
“閣主!”
“閣主!”
墨三與謝語童同時發出一聲驚呼,忙追著墨夜向海船深處跑去,幾個人在船上開展一場莫名其妙的追逐遊戲。
那個紫衣女子好像是故意在跟墨夜玩兒一樣,時隱時現。墨夜有時覺得自己就要抓住她了,一伸手卻連一片衣角都沒法子撈到。有時覺得自己已經追丟她了,卻又在下一個轉角看到那個隱隱綽綽的身影。
四個人在船上兜兜轉轉,不知到底走到了哪裏。墨夜分明看見熟悉的背影一晃而過,最後消失在一扇大門內。
他緩緩走到大門旁,看著關得好好的門。門框上的灰塵告訴他,根本沒有人來過,然而他的眼睛卻又欺騙他,剛剛的一切真的發生過。
墨三與謝語童終於趕到,二人看著還望著大門沉思的墨夜,有點擔憂地問他:“閣主,到底怎麼了?”
長久的沉默。
就在他們以為墨夜沒有聽見的時候,他忽然開口道:“我看見她了。”
“誰?”
“我師父。”
“林前輩?這不可能啊,她不是已經——”
墨夜完全沒有聽身邊的人在說些什麼,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啪”地一聲推開了麵前那扇塵封已久,也許埋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的大門。
大門並沒有想象中那樣被緊鎖,隻輕輕一推,就帶著喑啞的聲響頹然向兩邊倒去,門縫中瀉出耀眼的光華。
就像打開了一個閘門,剛剛還寂靜無比的世界忽然被一湧而出的喧嘩所充斥。
門內,是誰都沒有想到的情景。
這是一個十分寬闊的大廳,幾乎有一個小花園大,裏麵觥籌交錯、人聲鼎沸,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都麵帶笑容,看上去恰如神仙中人,美酒與食物的香氣伴隨著此起彼伏的交談聲一起傳出來,讓墨三幾乎以為自己剛剛經曆的空無一人的情景隻不過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假象。
又或者麵前這一場奢華靡麗的宴會才是假象,而他們隻不過是誤闖了世外桃源的莽撞路人,隻要再一轉身,一切將不複存在。
墨夜是最先清醒過來的人,一瞬間的愣怔之後,他恢複了漠然。冷眼看去,整個大廳裏完全沒有他要找的那個人,甚至連穿紫色衣服的人都沒有,剛剛那個身影就好像隻是他自己杜撰出來的一樣可笑。如果是別人,一定會當成幻覺就此揭過,然而,墨夜畢竟是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