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3)

就著殘餘的微弱燭光,三嬸這才看清,引弟渾身上下幾乎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紅紅的丘疹布滿全身,許多處丘疹與丘疹疊連在一起,引起一片又一片不規則的隆起,像是生了滿身的疥瘡,現在又塗上了層暗紅的血,還黏附著蚊子的殘體,那種窮形盡相,觸目得令人心痛。

三嬸解下自己的小圍兜,輕輕替引弟擦拭起來。連擦邊思忖,自己穿著衣褲,兩手拍打個不停,還是防不勝防著這裏抓抓,那裏搔搔,忙不過來,真不知引弟是怎麼挺熬過來的,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氣,換了自己,也許真不能堅持下來。

三嬸愛憐起來:“讓你受夠了。”

人在不平的時候,希望聽公道話;人在受苦的時候,喜歡聽體貼話。三嬸的話雖說僅僅是一種撫慰同情,卻深深地觸到了引弟內心的痛處,她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三嬸忙著勸慰:“好了,好了,最難熬的都過去了。”

引弟止了哭泣說:“我心裏一點沒底,寶根會不會真的能就此好起來,要還是好不起來,今天的苦也就白熬了。婆婆信鬼信神你是知道的,疑心又重,到時候,她定會要猜疑我今晚的行動。”

三嬸繼續勸慰道:“寶根會好起來的,你的苦也不會白熬。大姐(三嬸稱引弟婆婆)那裏我自會告訴她一切的,不要多憂多慮。快穿上,小心著涼。”

引弟邊穿衣服邊說:“公公婆婆那裏怕是越說越不明白。這些天來,我心裏越來越苦。寶根的病勢一天比一天重,婆婆對我的態度是一天比一天陰。”

三嬸安慰說:“日子本來就已經夠苦了,他們心情也自然難以快活起來。你再要胡思亂想,日子就更難過了。”

“三嬸,我沒有胡思亂想。婆婆她信神信鬼信佛信天信地信公公信寶根,還有信你們大家,就是不信我這個媳婦,那眼神那臉色,天天訴說著對我的怨恨。我分明聽婆婆對公公說過,小妹(江南有些地方公婆對媳婦的昵稱)命硬克寶根。我嫁過來時,寶根已經病得不淺,現在寶根病不好,就說我命硬克丈夫,這是什麼道理,有什麼依據?嬸子,女人為什麼如此命苦?這世界為什麼單有妻克夫,而沒有夫克妻呢?”引弟說著,又嗚嗚地哭起來。

“是啊,女人總是命苦。”三嬸覺得這不是一時能說得清的,“命硬不硬,尺不能量,秤不好稱,怎可口說定論呢?嬸子自會找個機會與大姐說個分明,你盡放寬心回去。”

“隻怕是一回去婆婆就要討個明白……嬸嬸你看……”引弟將提上的褲子重又褪下,那三角處少有蚊叮,依然是白白淨淨一片。

三嬸拎起引弟的褲子,心頭不免感傷起來。千百年來,白虎星克夫論冤苦了多少婦女姐妹。即便自己瞞守住了,可是,引弟婆婆問不問兒子,兒子會不會如實回答,三嬸全拿不準。三嬸看著眼前這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不由得感慨萬千:當美貌得不到至親人的護衛,或者有人要踐踏美貌時,美麗的命運遠遠不及醜陋幸運。

引弟和三嬸還未回到家,寶根的病情更加惡化。問仙、建廟、燒香、磕頭的事都做過了,而且做得很到位,然而,非但沒見“立竿見影”的效驗,天蒙蒙亮時,寶根開始發燒,連小便也明顯減少了。水腫病人無小解,不啻是危橋折了橋樁,危上加危。

大家體諒徐家的難處,顧不得一夜未休息,隻一會兒工夫,又都聚集到徐家堂屋來商議。幾個年輕小夥憤憤著,要去問仙姑討還千文(折一個銀元)通神費,被六叔三嬸他們勸阻了下來。寶根爹埋著頭,一袋接一袋抽悶煙。寶根娘一聲又一聲哭歎著:“前世作了什麼孽呀,前世作了什麼孽……”引弟邊抹眼淚邊奶孩子。這一陣忙了大半夜,蓄足了奶水,寶寶來不及吸吮,沾濕了一大片衣襟。

大家商議來商議去,都說是非請郎中不可了。而要請郎中,特別是請那些有資曆的郎中,光出診費、轎夫費,少則五百文,多則得一個銀元。抓十帖八帖藥,少則一二百文,多則三四百文。依寶根的病勢看,十帖八帖還不定能解決問題。為付通神費,徐家傾囊才有五百多文,其餘的四百多文是大家湊起來的。

三嬸出了個節資的主意:不必請郎中出診,讓引弟當主訴,自己陪引弟到三橋鎮康家藥房坐堂郎中那裏開個藥方,先贖幾帖藥回來,以解燃眉之急。

六叔連連稱是,接話說:“至於錢款,大家再湊個二三百文。”

六叔自己先應諾五十文。其他人又你三十我五十地湊齊了三百文交於引弟。徐家老夫妻倆和小夫妻倆,對大家感激涕零,謝了又謝。大家說,親幫親,鄰助鄰,都是理中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