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眼睛漸漸地沒有了光澤,眼神慢慢暗下去暗下去,但兩隻眼睛始終直勾勾地瞪著,一直到收殮入棺時還直勾勾地瞪著不肯閉上。這是一雙永遠不肯閉上的眼睛。
走馬上任的鬆井本想通過屠戮平民以製造出足夠的血腥向宮本邀功討歡心,不料,除了死亡對等之外,自己還搭上了一個狗鼻子,輸得比前任還慘。
鬆井原知來自上司的賞賜,曆來都福禍相倚。這狼犬,本比手下任何一個小卒子更顯要緊,現在狼犬丟了鼻子,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宮本,都是丟盡臉麵的事,更何況那夜並沒有軍情,又如何向宮本交代。
鬆井的日子很不好過。對上,他要報告二死狗傷的實情;對下要安撫士卒們出師不利又奸淫不成的怨恨情緒。鬆井是後悔不已沮喪萬分。
鬆井自幼跟隨做小學教員的父親念過六年書,雖說隻有小學文化程度,但鬆井的謀略超乎同等的軍僚。他記著父親的訓導:“軍人該武,但萬不可武斷。”
鬆井心裏完全清楚:昨晚上正是自己的武斷鑄成了大錯。沒料到,中國的村民竟是這般的訓練有素而又十分勇武。沒碰上遊擊隊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盲目的“兵貴神速”有什麼用。父言極是:武斷必失措。
平日裏,鬆井秉承上司旨意,別出心裁地反複向部下灌輸暴虐信條:燒、殺、搶、淫是建立大東亞共榮圈所必走的四步棋,少哪一步都不行。故而必須要堅定不移地不折不扣地執行之,實施之。
其中“殺”是核心。“燒、殺、搶、淫”,“殺”為上,“殺”為先,殺人要不眨眼。隻有盡可能地殺死中國青壯年男人,尤其是軍人,共榮圈才能建立起來並穩固下去。
而對中國女人,鬆井一貫堅持“可奸可殺,奸而後殺” 的信條,認為隻有這樣,才能徹底征服中國女人。而且,奸淫中國女人是對士官們參與殺戮大計後的一種心靈補償,這種肉體安慰對於長期遠離溫柔之鄉的士官們來說是不可或缺的。
來自部下的怨恨情緒使鬆井料理後事時不覺添了幾分束手束腳之感,也才更清楚地意識到,昨晚上確是奸而後殺才是上上策。
而正是自己的一時衝動,才使部下們有樂而不能為。這自然有損自己在士卒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進而危及自己的號召力,那樣的話,對自己的前程更是十分不利。因此,當務之急,就是要及早化被動為主動,盡快找到既可以推卸責任以保全自己,又可以化解部下不滿情緒的兩全其美的辦法來。
鬆井這個鬼畜生,自幼喜好讀書,涉獵甚廣。長大後,自稱是半個萬事通。他回到駐地抓耳撓腮地想到天亮,無意中想起了猶太教祭禮中的“替罪羊”一說,啟發他去找一個合適的替死鬼。
鬆井自然想到了徐阿狗。他幾經苦思冥想,終於形成了一個對上可以請功,對下可以緩解不滿情緒,對偽甲長及其家屬可以強化控製的一箭三雕的罪惡之計。
在日軍浦南防區的下級軍官中,鬆井不但好色成性,更以凶殘刁鑽出名。宮本最賞識的也正是鬆井的刁鑽,他認為,隻有具備刁鑽之才的將領才有逢凶化吉之能耐。
宮本他清楚,塘橋鎮防區決不可再有生枝於節外的事,否則,難免要殃及自身。屢經甄別,他最終選定鬆井接防塘橋鎮。
日寇在塘橋鎮的據點就設在鄰近城門口的大地主王伯堂的宅院內。早在淞滬之仗開戰前夕,王伯堂就攜細軟舉家遠逃到市區的租界裏避難去了,留下了一座空宅。
大宅院前後三進,大大小小總共二十多間屋子,鬼子塘橋鎮的據點就設在王宅內。
將十來個偽甲長及其家眷悉數以“保護”的名義這根無形的繩索牢牢控製起來,鬆井等於將十來個偽甲長的心緊攥在自己的手裏,再不用擔憂他們生異心。以中國人治中國人,是鬆井慣用的伎倆。為化解眼前的危機,他不但故伎重演,還要玩上點新花樣。於是,太陽才偏西,就秘密將徐阿狗軟禁在王宅內。
鬆井甚是得意,手中掌握著的這些人,心順時,自可以成為自己的可靠耳目;事逆時,則可將其視作擋箭牌、替罪羊。鬆井的毒辣刁鑽可見一斑。
第二天早飯過後不久,徐阿狗就被召進了王宅中進的大客廳。大客廳現已成了鬆井的中軍帳。徐阿狗他當然不知道,各村的偽甲長及其家眷們,早在日出時就被一個不剩地傳喚到了王宅的前進中。
鬆井身穿軍服,鐵青著臉,挺身坐在紅木長條桌後的太師椅上,紋絲不動。他身後的牆上懸掛著一麵太陽旗,旗幟的四個邊角上從左到右、從上到下分別寫著“武運長久”四個黑字。
靠西牆的太師椅上,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日本兵正緊緊摟住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笑著,哄著,吻著,並不住地往女孩嘴裏塞餅幹。女孩滿臉恐慌,不出聲地扭頭躲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