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隱頭痛欲裂,扶著牆,站了會兒,才覺好些。他這裏無心他顧,也就慢慢回房。英蓮正伏在封氏膝上說話解悶,士隱見了,含笑問:“才剛亂糟糟的,竟忘了你,倒是哪裏頑來著?”英蓮見他神色倦怠,比封氏更甚,不覺又湊到他麵前,一時捶腿掐肩,倒也有模有樣。士隱心下大慰。過後幾日少不得又打點起精神。
段興仍是昏迷不醒,一應伏侍照料,乃至抓藥煎湯,都片刻離不得人。廚下人手本就緊張,這下更加調騰不開,吳寧家的左支右絀,隻得暫將個漿洗的媳婦子借來用。
霍啟胳膊掛了傷,吳寧時常往城內大藥鋪跑,郭昌又患了咳喘,躺倒了,家中隻一個阮進還濟事些。鄒榮雖天天來,到底新接手的鋪子,頭緒繁多,色色不懂,須抽出百倍心力,馬虎不得,便派了阮進各處照管。留下飛斛裏外傳話,引觴去門房照應。隻是甄宅事雜,且又惶亂時期,阮進雖能幹,卻是新手,難免有照管不周的,不出三兩天,便鬧出好些事。
頭一樁,便是書房遭竊。士隱雖沒有大財力收藏古珍玩器,名人字畫卻還有一二幅,聽見消息,急著去看。幸而無恙。又檢視書架案頭,發現不見了好些小頑意,別的倒還罷了,隻一尊玉蟾蜍的鎮紙,瑩潤剔透,形神俱佳,為士隱心愛之物,時常拿來把玩的,丟了可惜。
阮進自為職責在身,務必要查個清楚,一時前屋後院,幾乎沒翻個遍,又叫來眾人盤問。也不知誰遞了話,說:“咱們家裏,自來好好的,從沒鬧過甚麼狗屁盜賊,還不是田莊上大亂,一發牽連到這裏?”阮進心中一動,立時便帶人去了前麵小院。偏巧那四五人也正出來,回說家去。阮進隻當他們做賊心虛,要逃了這裏,不由冷笑說:“走?怕是沒那麼便宜。”說著使眼色,叫人阻住去路,一麵伸手,令他們交出東西,否則去見官。
那些莊稼漢子都是粗魯慣了的,見狀,一麵說,“見官就見官,也好過屎盆子扣到頭上來。”一麵也就挽袖子。他們這裏高聲大嗓,爭執不休,最後連士隱也驚動了,牽著英蓮,從書房走來看。
阮進忙說了根由,又指著這些人道:“說我冤枉了你們,怎麼先頭都沒事,你們一來,就出了這亂子?現在又急巴巴要走,可見是心虛。要不然,就搜一搜。”對方一個紫黑臉膛的漢子,越眾走出來說:“說起俺們為什麼來?阮進,你敢情忘了,田莊上,誰替你挨了一棍子?轉身就做這個樣兒,就是條狗,變臉也沒有你快。”阮進被罵得麵上下不來,又見眾人都笑,不由咬牙發狠道:“趙平,一碼說一碼,現今丟了東西,我自然照規矩來,難道因為你替我挨了那麼一下,我就徇私情,壞了規矩不成?別說我難辦,就是爺也不答應。”說著看士隱。
士隱正沉吟間,那名叫趙平的漢子已向他打躬作揖,粗聲道:“甄老爺,俺雖是個粗人,也知道好歹。這些年,您看承俺們,別說租子租銀從沒催逼過,遇著荒年,倒還減免好些,大夥都記著哩。就是這回,原本俺們拚了命,也要保下糧食的,偏生他們人多,段老弟又挨了悶棍,到底人命要緊,這才急著忙著抬回來。難為您老看得起,不嫌棄俺們莊稼人邋遢粗笨,又硬留下住了兩天。俺們也是擔心段老弟的傷,倒不是怕那起子匪人。隻是家口老小還都在莊上,俺們也不放心,這才要回去。天地良心,俺們再窮,眼皮子再淺,也不會做賊去。甄老爺要是還不信。”說著一把扯下身上短衣,狠勁抖了兩抖,又翻出身上所有口袋,腳上草鞋也拔下來,在地上磕。果然一無所有。他那些同伴見了,也都紛紛抖衣磕鞋。趙平手上抓著短衣,又叫阮進屋內搜。士隱見他們如此,忙止住了。一麵又訓斥阮進糊塗,亂栽贓人。
霍啟吳寧在旁,見阮進被訓,不免又替他說些好話。英蓮正暗自打諒眾人神色,不防一瞥眼,又見個中年人縮著肩膀,抄著兩手,在不遠處打望,看衣著打扮,倒不像同這些莊稼漢子一夥的,也不知哪裏冒出來,十分眼生。
霍啟說著話,一扭臉,也瞧見那人,不由大步趕上去問:“三哥,你怎有空又來?”那人也就笑著上前,“那天人多,也沒顧上細問,你那傷到底好了沒有?”霍啟揚一揚胳膊,大笑,“多大點傷,早好了。”那人便又探頭,低聲問:“怎麼這麼些人,又是做甚麼的?”霍啟便拉他到一旁,壓著嗓子,比劃著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