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澄明,湖光瀲灩,一彎蕉葉伏在不遠處,待撐船走近了時,方知是島,沿島四周,林木繁茂蔥鬱,將裏麵遮擋的密不透風,底下怪石堆疊,又有葦叢連著大片蓮葉,尋常人上不去。
船家忍不住讚聲好,一麵接了錢,返身回去不提。眾人上得島來,他們行了半日,已有些累乏,一進不拘堂,便隻管歪在了榻上,倒不曾留心有何不妥。
還是長寧耳力好,聽了一聽,道:“藥圃那裏有些古怪。”說著起身出去。英蓮緩過氣,笑,“除了許先生,誰還耐煩在那裏做甚麼?”卻聽外麵長寧果真叫起來:“許先生!”
士隱先就醒了,欲待跳起身,忽又想起對方所囑養生之法,務戒一個急字,忙穩住了,帶笑緩步而去。片時偕同一人進來,那人布衣草鞋,滿身風塵,看得出十分疲憊,惟有一雙眼睛神采依舊,正是許仲康。
英蓮早斟了好茶等著,一瞥眼,見他兩手泥巴,便知是方才侍弄藥草沾帶的,忙喚長寧打了水來,自己在旁捧著手巾,笑問:“先生幾時到的?不知這趟又得了甚麼寶貝?一回來就不得閑?”
士隱也拊掌道:“說得正是呢,那藥草名字叫甚麼?方才我瞧了一眼,竟不認得。”此時封氏業已起身,見父女兩人隻是追著問,便道:“有甚麼話,也等人歇口氣再說。”這才住了。
許仲康卻也是才到不久,洗手吃茶,略歇一歇,便示意士隱伸出腕來。士隱知他要胗脈,忙不迭擱在案上。仲康閉眼胗了片刻,過後又替封氏看了一看脈息,見無甚事,方才笑道:“那藥草別說你不認識,究竟連我也沒見過。”
眾人聽了,都不覺詫異,在他們眼裏,許仲康就是藥王一類人物,還有甚麼是他沒見過的?許仲康搖頭大笑,“你們也太抬舉我了,天下之廣,草木之多,我的所見所識那裏就敢說一個全字?”卻並不細講。
往常他采來稀罕物,興奮之處,總是拘不住嘴巴,難得這次竟忍住了。大家隻當他是疲倦的緣故,也不好再擾的,一時做了飯蔬,簡單吃過,也都歇了去。
過後醒來,封氏從包袱裏揀出塊繭綢,教英蓮送去給薑母,“天氣熱了,做兩件涼快衣裳穿。”英蓮答應一聲,同長寧去了薑家。適逢薑母正做了糟鵝肉,又與了她們好些。
兩人用柳條籃子挎著,慢慢往回走,身後跟著她們自家的大白鵝,長寧不知想到甚麼,忽地笑出聲來。英蓮問時,她卻又不說,隻隨手掐了把薔薇花兒,道:“今年竟沒發癢,連這個也忘記配了。”
原來每到春分,桃杏開的時候,她總要犯杏癍癬或桃花癬,這症候名字好聽,癢起來卻難受,用了銀硝也不大管用。英蓮見狀,也是一時膽大好奇,便現摘了屋前新鮮的薔薇花,烹水煮過,又從許大夫那裏要來些微硝末,竟自鼓搗出一劑藥方子來。先還不敢拿出來用,後來見她隻管用手抓,險些破皮,才令她擦了,好在不曾毀容,並且那癢漸輕,於是放下心來。
門前許多紫茉莉,結了實,裏麵有子,她索性也采了來,研碎了,兌上香料,製成茉莉粉,倒省了外頭去買,況且那鉛粉的害處,她自是知道,所以寧可素麵,也不用的,封氏還隻道她天性不喜花兒粉兒,卻不想是這個緣故。
現聽長寧這樣說,想起前麵園子裏的玫瑰花,英蓮也是閑來無事,遂道:“薔薇硝也就罷了,咱們去饗味齋,那裏玫瑰開得正好,弄些來,蒸了露吃,豈不清涼?”說著一徑去了。
遠遠便聞芳香撲鼻,少時,兩溜籬笆編就的苑圃出現在眼前,滿圃的玫瑰嬌豔欲滴,花間羊腸小路,忽遮忽掩,盡頭三間草舍,連著卷棚,四麵開窗,皆是青簾翠壁,裏麵藤椅竹榻俱全,座中正在指手劃腳高談闊論的兩人,可不就是甄士隱與許仲康?
英蓮抿嘴一笑,走進去招呼,士隱見了籃內糟鵝等物,大喜,“正愁沒有下酒物呢,可巧就送來了。”說著從身後架子上,取了碗碟竹筷,又抱出一壇子自家果漿釀的甜酒,長寧與他們斟上,布列整齊。
他們這裏吃著,英蓮便探身往窗前,原來這草舍將園子一分為二,隔做兩半,左半花園,右半藥圃,倒也相映成趣。想起昨日所說那不知名的藥草,英蓮忍不住好奇,便問在哪裏?仲康一麵飲酒,一麵指與她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