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遇著士隱家人,湘蓮心內也自有些歡喜,又見英蓮形容舉止不俗,且年紀與自己又相仿佛,還隻道是甄家的哥兒,一時稱起兄弟,長寧轉著眼睛,隻是笑,英蓮也不說破。
杏奴牽了馬,一行人往這邊來,薑福早在船上遠遠望著,少年白衣箭袖,身材俊俏,比戲台上的小生還好看,與英蓮並肩一處,兩個都是嬌花軟玉般的人物,人叢裏特別紮眼,不免釘住了瞧,及至到了跟前長寧問他話,才挪開了。
卻答非所問:“咱們的船小,又輕,怕是擱不下那馬。”湘蓮便說無妨,另雇隻舟子來就是,果然就近很快尋了一家,價也不曾細問的。
許仲康擦著汗,適才擁擠,湘蓮的相貌他也沒看清楚,現在一見,約摸竟有三五分眼熟,心裏疑惑,莫非先前在哪裏見過的?卻一時半刻又想不起來。
一路無話。到了家,士隱在飽睡居還歇覺未起呢,隻有封氏一人迎出來。仲康薑福兩個早各自去了,杏奴隨便將馬拴到旁邊一棵嫩柳樹上,湘蓮上前請安見禮,封氏見是他,也甚歡喜,一麵問這些天做甚麼呢?城內可還住得慣?既然來了,好歹多頑兩天,一麵請他進屋。
湘蓮落座打諒時,見這房內陳設,不過一張寬榻,一個矮桌,一條長案,一隻瘦幾,並兩把椅子罷了,色色簡單,榻上擺著兩個蒲團,桌上磊著半匣書,一套茶具,案上大白瓷盤子內盛著幾枚鮮色水果,幾上也無供花,也無熏爐,然一抬眼,那花光樹影便入了窗裏來,微一凝神,隻覺淡淡一縷幽香,不遠不近,卻是說不出的舒服。
他原是世家子弟,雖說父母早喪,從小卻也是綺羅叢裏長大的,公子哥兒的脾性,向來喜歡的皆是奢華富麗景致,像這麼簡素天然的,還少有領略。遂忍不住讚了句,又說不拘兩個字好,有筆力,意境也灑脫,想是甄老伯的墨寶?
英蓮不好意思道:“那個,原是閑來無事,我混寫著頑的,倒教柳兄見笑了。”湘蓮不覺詫異,隻說沒想到。長寧正捧了茶來,聽見這話,嗤的一笑,“這有甚麼?眼下比這個更想不到的,隻怕還有呢。”英蓮咳一聲,她才止住了,湘蓮也不曾留心。
封氏自然也理會不到這些,她心內想的是,一會兒哪裏安置這少年呢?附近房舍雖也有兩間,卻都簡陋,怕是他住不慣。於是問英蓮:“你許老師那裏,我記得還有間藏書閣怪清靜的?不如打掃出來,給你這柳二哥住。”
英蓮道:“那個也罷了,時常的有人去翻東西,倒不清靜。”見封氏臉上犯難,忙又笑說:“媽可是忘了,小池塘後麵竹林子裏,那間撻風樓,正是這時候住才涼快呢。”封氏想一想,也自笑了,“可是我竟糊塗了,就那裏吧。”說著便教她們先行打掃去了。
湘蓮忙起身道:“不急。”封氏將果盤子向他跟前推了推,讓他坐下,又招呼杏奴過來,塞他手裏幾個果子,一麵說:“蓮丫頭閑著也是閑著,不妨事。”
撻風樓在竹林深處,一旦風過,滿樓都是竹子的清氣,柳湘蓮連著聞了三晚,便有些支撐不住,這日踩著樓梯,咯吱咯吱的下來,一麵嗬欠連天。
樓前一角空地是用石塊砌出來的,走上去十分平整,湘蓮站定身形,習慣中才要抬手起個劍勢,忽想起劍不在這裏,喚杏奴,偏又不在,大清早也不知跑哪兒去了,隻得削根竹子,捏住比劃了兩下,卻終是不趁手,於是便擲了它,沿著蜿蜒曲折的石子甬路慢慢出了竹林。
走至小池塘前,池上的荷花欲開未開,還是菡萏模樣,倒是葉子碧翠圓潤,頗覺可愛,一隻大白鵝在荷葉間驕傲的遊過,湘蓮饒有興味的看了會兒,方才走開。
經過一間小涼亭子,再往前去,便是瓜架菜畦,瓜菜葉子上滾著露珠,開的小花有黃有紫,湘蓮隻覺新鮮,彎了身去瞧。不防備架子那頭嘻的一聲笑,一人嫩聲喊:“又捉住一隻!”隔著藤蔓葉子雖看不大清臉,然杏奴的聲音自是不改,原來睜眼不見,卻是跑這裏頑來了。
湘蓮說聲淘氣,一麵便走過去。不想一轉灣,卻見兩個女孩子在那裏舀水澆菜,都穿著家常衣服,簡單挽著發髻,渾身上下也不見簪環佩飾,眉目卻極清楚。其中一個薔薇色衫子,雪白麵龐,俏生生下巴,眉間又有顆胭脂痣的,正是甄家女兒英蓮,不覺頓住了步。
自打知道了英蓮的身份,這幾日兩人還不曾好生說過話,那柳湘蓮原是不拘的性子,偏這時躊躇起來,一個甄妹妹不好出口,想是一路上兄弟叫多了,不好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