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發如雪心如水(3 / 3)

“如果讓你放出的火陽之氣侵入我的體內,我恐怕早已因為走火入魔而氣絕身亡,豈不是正好稱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要奪我的王位,休想!”

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他們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微弱,門突然被打開了,衝進來很多人,但我隻看見了淩風,他跑到我身邊,抱著我,喊我的名字。

我很想跟他說話,告訴他說,我很愛他、很想他,從他把我從陷阱裏抱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就想著要和他在一起,雖然曾經因為一時的貪婪和無知,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可是我真的很後悔、很後悔,他為我做了那麼多的努力和付出,偏偏我再也等不到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天了,如果有來生,我還要做一隻小狐狸,一隻僅僅為他的愛而活著的狐狸……

可是我努力地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隻有鮮血不停地從口中流出來。我放棄了努力,靠在他的肩上沉沉地睡著了,曾經以為天長地久,到頭來卻還是要一個人走,幸好有你溫暖寬厚的懷抱,為我做最後的送行。望鄉台上的那一回眸,我會回味被你愛著的幸福與溫馨,奈何橋邊,喝下孟婆湯後,我也許會忘記你的名字、你的容顏,但是會永遠記得你的懷裏的溫度。

醒來的時候,我還是躺在蘭蕙宮裏。血肉的軀體依舊承載著我脆弱的魂魄,真實的痛楚卻是活著最好的證明。

“娘娘醒了,您已經昏迷十幾天了!”一個侍女踏著蓮步小跑著來到床邊,殷勤地說道。

她的臉有些模糊,我腦海裏也一片混沌,費了好大的勁,才回憶起自己失去知覺前一刻的情景:

妖王和靈源互相對峙,兄弟反目,手足間的生死之戰,一觸即發。

沙織幫助靈源篡位,與趕來護駕的四位巫王狹路相逢,難免一戰。

“娘娘放心,靈源和沙織犯上作亂,已經被大王正法了。”侍女安慰我說。

“那……淩風呢?”我問。

“他……他……”侍女欲言又止,我急了,抓住她的手催促道:“快說,他到底怎麼了?”

“他死了!”妖王一邊走進來,一邊示意那個侍女退下,“他和沙織一起同歸於盡、灰飛煙滅了!”

他的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圓裏的氣流不停地滾動、彙聚,然後呈現出許多影像。

我看見妖王的手擊向了靈源的額頭,九轉陰寒大法雖然沒有完全練成,但也足夠在控製了一個強大的對手之後,將他凍血成冰,化膚為石。

遠處,四位巫王正在圍攻沙織,雖然身為妖界第一高手,擁有幾萬年的道行,但是落入威力無窮的四王大陣之中,就沒有那麼輕鬆了。

七百年前,人間征戰不斷,鬼奴在死屍橫陳的戰場上,由腐肉枯骨之中橫空出世,又連續收服了諸多亡魂,彙聚了無數暴戾、怨怒、仇恨之氣,所向無敵,在連挑精靈界和魔界之後,終究還是被活活困死在了妖界的四王大陣之中。

所以沙織的結局不是被殺,就是被困死。

我看到淩風的劍刺進了沙織的胸口,沙織臨死反撲,死死抓住淩風的手,隨後燃起了真火,這是修練過的妖都可以做到的事,釋放出自己所有殘存的力量,焚身以火,與對手玉石俱焚。以沙織修煉的境界,這場真火是無法撲滅的,除非它點燃的一切都化作了飛灰。

所有的努力都成為徒勞之後,淩風麵向妖王單膝跪倒:“大王,微臣鬥膽,懇求大王收回成命,留下吟雪,並請務必善待於她!”

“準!你還有什麼要對她說的?”

“一定要好好活著,珍重萬千!”跳動的火光中看不清他的臉,隻有眼眸中的晶瑩在閃亮,但很快還是被雄雄烈火所吞噬,數不清的焦黑在眼前翻飛,輕飄飄地,終將隨風而逝,伸出手去抓,卻如何能抓住那風中那漸飄漸遠的灰燼,雖然那曾經是如此鮮活的血肉之軀。

不等妖王閃回咒呈現出的幻境消失,我就已經支撐不住暈倒了。

我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常常坐在窗前怔怔地望著天空,從日出東方看到月上柳梢,不語不笑。妖王在蘭蕙宮的時間很多,對我的冷淡和沉默,他從不說安慰或抱怨的話,隻是坐在我身邊,靜靜地抱著我,久久不放,雖然對於他的擁抱、他的觸摸,我已經麻木了。

生命是一個圈,百轉千回,纏繞交織,最後還是回到了起點。淩風不顧一切地要了我,又把我還給了妖王,一如當初,隻是這個世界上不再有他讓我眷戀。

又是月圓之夜,再次踏入那間石室的時候,我戰戰兢兢,情不自禁地開始顫抖,那一夜的恐怖回憶,不管過了多久,都無法磨滅。

妖王握住了我的手,“我知道那天我這樣對你,你一定很恨我。”

“大王您掌握著萬妖的生殺予奪大權,君要臣死,臣妾豈敢有怨言。”我說得平靜而又淒涼。

“那天我隻要有一念之仁,或者一絲猶豫,現在的情景就完全不同了。”我抬頭,捕捉到了他眼中閃過的無奈和愧疚,高高在上,為所欲為的王者,能夠這樣放低自己,向我這個小妃子作解釋,已經很不容易了。

那天他隻練了兩個時辰的功,然後便對我說:“回去吧,再練下去你會受不了的。”我有些詫異地走出石室,妖王突然變得如此憐香惜玉,難道就因為答應了淩風要善待我。

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半夢半醒中,我聽到了遠處吹xiao的聲音,悠遠、綿長,深深的苦、淺淺的夢,《挽雲調》,這是淩風經常吹的曲子,可是陰陽相望,我怎麼還可能聽得見他的簫聲?

紫璿在靈源死後就放棄了修煉,於是一天天地開始衰老起來,她等了兩千年也沒等回當初愛的那個人,或者說,他回來了,可是相見時卻是生死兩重天,連同娶她的承諾,天長地久的誓言一起帶走了。

“我已經生無可戀,但是你不一樣,你必須活下去,那是淩風的心願。”

“為什麼?我也很愛很愛淩風啊,你以死殉情證明你的愛,而我就要苟活下去,以完成他的心願來證明。”

“愛在彼此心中,是不需要證明的。”

就算需要證明,斯人已逝,我又該證明給誰知道呢?

妖王的九轉陰寒大法終於練成了,在群妖歡呼鵲躍的慶賀宴會上,我覺得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悄悄離開喧鬧的人群,我踏著星光來到了紫竹林。紫璿的一頭青絲已經完全變成了白發,那是功力耗盡的象征。

“吟雪,你來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淡淡地說。

“紫璿姐姐,重新開始修煉吧。”我哀求說,舍不得她就這樣離去。

“你該長大了,要學會照顧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知不知道?”

雖然對於自己的未來,我除了茫然還是茫然,但我還是點頭應允了她的叮嚀。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紫璿,然後就隻能去她的墳前拜祭她了。她生前獨自居住在紫竹林裏,幾乎與世隔絕地生活著,死後也是孤墳淒清,一樣地沉寂落寞。

一束火紅的胭宵花被放在紫璿的墓前,應該是剛被采摘下來不久,還帶著新鮮的露珠。

胭宵花是妖界裏最常見的花,一到春天就會開得漫山遍野、鬱鬱蔥蔥,可是我知道這束花一定來自邊緣森林,因為隻有長在那裏的胭宵花,才會在花瓣中帶著幾絲淺淺的黑色。

邊緣森林,顧名思義,是在妖界邊緣處的一片廣袤叢林,一些法力退化的妖精會去那裏隱居、修煉,等待著恢複法力之後複出,或者最後就葬身於此。

究竟是誰,會從邊緣森林裏給紫璿帶來這麼一束胭宵花?

我決定去邊緣森林看一看,好奇心之外,還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在冥冥中牽引著我向那裏走去。

林中的胭宵花滿地盛開,生機盎然,雖然覺得林中的氣氛有些莫名地陰冷,但我還是一步步地往前走,不停地四處顧盼、不斷地回頭張望,仿佛有許多眼睛在注視著我。

在我準備退卻的前一刻,我看到了一塊巨大的山石,上麵竟然密密麻麻地刻滿了我的名字,大大小小、深深淺淺,卻是同一個人的字跡——淩風的字,我不會認錯,可是,這是什麼時候刻上的呢?

我撫mo著岩石上深淺不一的劍痕,沿著筆畫的流轉、宣泄的規律,將自己的指尖伸進凹槽裏麵,感覺著刻字那個人的氣息,如同當初近乎貪婪地吸取著他身上的溫暖一樣。

淩風,我突然感覺到了一種凝重的存在感,難道他沒有死?我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但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守候,必須,就算最後沒有答案,我也要等在這裏。

邊緣森林的夜晚寒氣逼人,我隻穿著單薄的紗衣,盡管抱緊了自己的雙臂,還是凍得瑟瑟發抖,突然懷念起做狐狸的那些日子,至少可以抱著自己的尾巴取暖。

風中晃動的樹影象張牙舞爪的鬼怪,遠處不斷地有野獸的嚎叫聲傳來,淒切地一兩聲,仿佛是冤魂的哀號與控訴,獨自流落於此,我並不害怕,因為很久以前我就熟悉了這樣的樹林、這樣的夜晚。

子夜時分,簫聲響起,我情不自禁地邁動腳步,循聲走去,在齊腰高的草叢中,我躡手躡腳地走著,不敢奔跑,以免腳下的響動驚到了吹xiao的人。

蒼茫夜色中,我看見了一個人的背影,黑衣、白發,如此鮮明地對比,獨立樹叢,靜靜地吹xiao。

大約他還是聽到了我輕微的步伐,放下簫正欲走,我卻搶先叫住了他:“淩風!”然後不顧一切地向他跑去,

“快走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淩風,你沒有死,為什麼要騙我?”妖王閃回咒裏的幻境,所有人都眾口一詞地關於他死亡的故事,難道都是假的,不過是一場精心設計、互相串通的騙局?

“你就當我已經死了,快回去吧!”他快步向前走去,頭也不回。我毫不遲疑地邁步去追,他跑得很快,我害怕自己會跟不上他的步伐,心中著急,加上夜色昏暗,我不小心被腳下的一根樹藤絆倒,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那一聲因本能而發出的驚呼,卻讓他站住了。

一身的痛,我一時間,竟然沒有力氣再站起來,於是隻有匍匐在地上,艱難地、一點點挪動過去,抓住他長袍的下擺,然後死死抱住他的小腿,痛哭出聲,因為知道隻要我不放手,他就走不了。

“我現在的樣子你也看到了,這又是何苦呢?”

“你變成什麼樣子,不重要,真的,我一點都不在乎。”發白如雪,是因為法力急劇退化,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想知道,可是我更想的是能夠和他在一起,他還活著,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長久的沉默之後,他終於俯下身,把我扶起來,“摔傷了沒有?”

我緊緊地抱住了他,“淩風,為什麼一定要我受傷才可以抱著你?為什麼你在石頭上刻滿了我的名字,卻不願意見我?”哀怨、幽愁、無助、渴求,一起流露出來,夾雜著喜悅和感傷,不問過去將來,也沒有前生來世,隻希望此時此刻能同他相擁在一起。

他拍著我的肩說:“吟雪,你真的不該上這來。”手臂卻滑過我的背,摟住了我的腰。

我知道了所有的故事,那一夜沙織的確臨死反撲、燃起了真火,但是並沒有燒到身手敏捷的淩風。

他會一夜白發,完全是因為我,當時兩股同樣強勁的陰陽之氣,在我的體內互相撞擊,讓我身受重傷,如果不是淩風把他自己千年的道行給了我,早已是必死無疑。

為了救我,他的法力消耗太大,所以驟然間發白如雪,修煉的成果也隻剩下一千五百年。來邊緣森林之前,他懇求妖王幫助他一起做了一幕幻境,為的是讓我以為他死了,做一個絕望的王妃,總強過做一個在悲戚中期盼的癡情女子,守候著茫茫然的未來,等待著一個沒有未來的男子。

“我想留在這裏陪你。”我鄭重地告訴他,“從你把我從陷阱裏抱出來的那天起,我就離不開你了。”

“吟雪,我不是一個安於世俗禮法的人,所以那時我敢開口向大王要你,可是現在已經今非昔比了。”淩風搖頭說。

我握著他的手說:“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心依然,當時的諾言也未變。”

“但這裏是邊緣森林!也許我的法力永遠都無法恢複,那就永遠都不可能離開這裏了。”

“我原本就是從山林中來,當初的離開,也許就為了今日的歸來。”我靠到他的肩膀上,真情流露,溫情脈脈,這麼多年,經曆過這麼多的生離死別,卻隻有此時此刻,我才感覺到了愛情,被無數文人墨客歌頌神往的愛情,原來就在我身邊,而且那麼容易就可以得到。

“何況,淩風,無論在什麼地方,隻要有你,那都會是我的天堂。”

淩風摟住我,不再說話,貼著我的唇留下了他愛的印記,還有他特有的溫暖氣息。

如果有愛需相守,我願意為此付出一生守候;

如果有夢能長久,我情願讓夢把心帶走。

淩風,就是我一生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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