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垂聳著腦袋，翻著大白眼，鮮血簇擁在它的身體周圍。
它可是百獸之王，可是，它已經不行。不行。真的不行。
隻有真正的英雄才能殺死虎。
他趕緊爬起來，掄起刀，照虎的頸部竭盡全力地砍下去。虎發出了長長的，低沉的吼聲，作為與這個世界的最後告別。
他累倒在地。
片刻後，他清醒了過來，這裏有虎崽，那就至少還有一隻虎。如今我已是殺虎英雄，我的生活將？
我不能死！
他立即又站了起來，但現有的力氣已無法幫助他將整個虎拖回去。
他緊張而又興奮地剝下了虎皮。太緊張太興奮了。
我居然是殺虎英雄。
回到家後，他躺到第三天才醒來，一醒來，他就忍不住回想殺虎的那一幕幕，以及他如何從山上回來，如何上山去，他越想越害怕。嚇得哭了起來。
於是，他有了做噩夢的習慣，直到在母親懷裏躺了三個多月後，才被戒除掉。
在外人的眼力，他已是一個勇敢的英雄，盡管自己隻是個17歲的孩子。
父親在他殺虎的第四個月死了。
[我本來早就該死了，多活了幾個月，小子，你能殺虎，我也就能安心去死，你爹一生隻能把力氣發泄在你娘身上，卻沒有殺死一隻虎。]
當父親死後，他就覺得自己是個男人，是一家之主了。
七
他的手臂挨了一刀。
噓！世人的嘴裏發出不屑的聲音。
英雄已不再是英雄，英雄已老。
誰知他到底是不是英雄，他當初殺虎我們又沒見到。
沒準是一隻死老虎呢。
他自己也糊塗了，到底是我故意挨的他一刀，還是因為我技不如人？
他開始拚盡全力。
很好，似乎現在已經輕鬆起來，沒有了多少的恐懼。可是，幾個回合，他沒占一點的便宜。恐懼便又濃縮回來。
不能輸。我不能輸，隻要英雄的稱號亡，那我就得亡。
他的心境變化得越來越快。亂。
八
自從他殺死虎後，村裏的人根據一山不可藏二虎的定律都匆匆去開墾那片山林，惟獨他不去，他認為那裏麵至少還有一隻虎。他不道為什麼，他已覺得那個殺虎英雄離他越來越遠，特別是在他回憶到他下山與上山的情景時。不過，他還是相信自己是殺虎英雄。
因為我的確是殺死了虎。
這些天來，他已習慣用這句話給自己勇氣了。
他當然沒有在心底承認自己是因為害怕老虎而不敢去那片山林的。誰也不會這麼認為。他可是殺死虎的人。
村裏的人都自覺地把自己的勞動所得分給他不少的一份。
一年多後，有位將軍帶領隨從來這裏打虎，幾日後，一無所獲，隻得打道回俯。無獨有偶，在正打算離開的那天，將軍無意間在一家茶館裏聽見有人議論殺虎英雄，一上前打聽，才得知這山林裏的老虎原來已被一位十七歲的少年打死。按當時的國法，將領提拔國家棟梁之才的功勞決不比征戰沙場獲勝的功勞小多少，何況，被你所提拔的人，他日他即使再高高在上，也得對你恭恭敬敬。
將軍當然清楚這些。
九
他已中了九刀。好幾次本來都是可以躲過的，可都因為事先考慮了[我能躲得過嗎]而反應遲了一步。
對方還未損傷一發一毛。
什麼英雄？丟臉！有人氣憤地叫道。
皇上也不高興起來，至於王公大臣們，有的高興，有的不高興。
[老將軍，如果他輸了，皇上一定會責罰您的，這個殺虎英雄當年可是您提拔上來的，要是他輸得太慘，說不定皇上會定你欺君之罪呢？]一位大臣譏諷老將軍道。
老將軍麵如鐵色。
而他，腦子裏竟混亂起來。
十
三年後。
他已經是名滿天下的殺虎英雄了。這歸公於老將軍的策劃與宣傳，當然也與世人崇拜英雄的愛好分不開。
[如果要讓敵軍懼怕，那我軍首先得有一名超人的將領；如果要讓我軍上下沆就一氣，那也必須有一名超人的將領，皇上，他正好是這種百年一遇的人！]三年前，將軍如是地向皇上推薦他。
如今，連三歲的小孩都知道有個將領是殺虎英雄，而且，在許多的商品上，都印有殺虎英雄用，比如酒，比如刀，比如夜壺，比如內褲。
因為世人都當他是殺虎英雄，所以他就更加覺得自己是殺虎英雄了，他也不再去回想自己下山和上山時的情景了。
於是，在沙場上，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我是殺虎英雄，我無所畏懼。
我們的將軍是殺虎英雄，我們將會百戰百勝。
他們的將軍是殺虎英雄，我們當然會失敗。
於是，他們的軍隊吞並了周圍不少的小國，直到與幾個大國形成鼎立的局麵。世人已厭倦了戰爭，將士也厭倦了戰爭，於是不再戰爭。
十一
我到底還是不是英雄？
可是，我曾經是一名驍勇的戰將？
可是，那也許是因為我的好運和我的無知，就如初生牛犢不怕虎。何況，打仗的勝利隻能算是大家共同的功勞。
他之所以一直要思考這個問題，是因為對方是真正的殺虎英雄。
如果我不是英雄，那我怎麼能打敗他？
他無法忘記一年多前的那一幕。那是自己這生中最可怕的一幕。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對你說，我也從未對別人說過，可我真的很想說出來，我這次重病，大概也來日不多了。]一年前，躺在病床上的老將軍對他說，
[十幾年前，我和幾個下屬一行人經過你們村後的那座山林時，突然竄出一隻大虎來，它是那麼地威風凜凜。我那時已經是個有名的將軍，因為我的戰功，也稱得上英雄，可那一刻，我卻愣住了，屬下即刻讓我趕快逃走，說將軍您一人可抵十萬大軍，必須保全身體，為國為民，我於是名正言順地逃開了。當我逃出去後，陡然醒悟，原來，我竟然是如此貪生怕死的窩囊人。但又一點也不打算回去，因為我告訴自己，可能他們已經犧牲了，我現在返回去，肯定是鬥不過虎的，那他們不是白白送死了嗎。我就是這樣可笑地安慰自己。後來，大概是一年兩個月後，那行人中唯一活下來的一個找到了我，他說他曆經了千辛萬苦才找到我的，也是，他已成為殘廢，我又已將他的名額從編製中除去。他告訴我他們那天實在是沒有把握鬥過那隻虎，而且大家都已受了重傷，好在最後他急中生智，將鋼刀用力折斷，然後把刀尖插入虎的嘴裏，才會以損失一隻手臂保住了性命，至於其他的人，都因流血太多又腿受傷太重而沒能離開那山林，雖然當時他腿傷不重，但後來因逃命而過度勞累，使傷勢加重，後來不得不被截下了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