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濕潤而黝黑的土地上,眼前是一張深灰色的巨網,它由密密麻麻的樹枝和樹葉組成,在黑夜的籠罩下這讓楚征感到有些恐懼。
是的,恐懼!自己幾乎快要遺忘掉的恐懼!
楚征閉上眼,灰色的網從眼前消失,禿頭杜朗的身影慢慢出現在了麵前,他揮舞著巨斧,斧子犀利的劈開一個又一個狼人的腦袋和身體,稠白的腦漿和暗紅的鮮血濺滿他的斧身,他的雙手,他的鎧甲,還有他的臉。他的聲音裏帶著不容辯駁的堅定。他說,我送你們出去。
“我送你們出去!”杜朗大聲喊,手中的巨斧又剖開一個狂狼戰士。
“好,你突圍,我負責身後!”蘭特高聲回應著禿頭巨人,楚征和斯克爾被兩人保護在了中間的位置。
“等等,還有我!”哈裏躲過一個正在和傭兵隊員搏鬥的狂狼的大刀,狼狽的鑽到斯克爾的身邊。
“走!”蘭特看看樹林一側瘋狂撲上來的狂狼,沒時間了,他迅速的使出半圓劍舞,作出一道有效的防禦網,而杜朗則更為瘋狂的舞動巨斧,疾步向狂狼撲上來的方向衝去。從蘭特的計劃來看,隻要利用樹林一側狂狼完全衝向車隊,還沒有來得及形成包圍網的間隙,憑借杜朗重武器的威力殺出一條通路,自己則在前進方向的後方布下防禦網,突圍成功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巨斧的衝擊能力令人難以想象,杜朗龐大的身軀就像一把尖銳的刺劍,在狹長的如同一張薄木板的狂狼陣營中劃出了一條足夠大的裂口,正麵和杜朗對陣的家夥無一幸免,而四周看見同伴屍體才反應過來的狂狼囂張的嚎叫著,他們快速的向禿頭巨人的方向靠攏,準備用人海戰術淹沒他。
“杜朗,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吧!他們人太多,商隊守不住了!”眼看就要突進到狂狼的身後,楚征忍不住喊道。杜朗沒有回答,他突進的速度益發快起來。
“你們快走!我會拖住他們的!”終於突破了狂狼的陣線,杜朗一個轉身,手中的巨斧高高舉起來,大吼一聲,所有衝向這裏的狂狼不由而同的腳下一頓,而蘭特等人趁此時機快速的從杜朗身邊跑過,斯克爾一邊跑一邊回頭高聲喊叫:“大禿頭,你可要活下去!活下去!”
禿頭巨人高舉巨斧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樹林中的青綠色藤蔓一刻不停的出現在前方,視野中的世界不住的搖晃,搖晃,似乎隨時將要傾塌下來……
一隻手拍拍肩膀,楚征猛然從夢魘中驚醒,蘭特坐在他旁邊,兩眼直視遠方,一身破爛的裝束加上一張髒兮兮的臉,很難讓人相信這就是那個有著貴族氣質的家夥。
“我看上去也像你那麼狼狽嗎?”楚征坐起身,靠著背後的大樹。
“不完全正確,你比我狼狽的多。”蘭特笑了笑。
“天啊,這是什麼生活!我從來沒想過會在這麼一個可惡的森林中逃命!”楚征感歎道,抬頭看看上麵,不過天空被樹葉遮了個嚴嚴實實。
“當然,因為你不是傭兵,這種生活對我們傭兵們來說是最熟悉不過的。”
“蘭特,你為什麼會當傭兵呢?我總覺得你不像一個傭兵,倒像是富家大少爺。”
“當傭兵很刺激,又能掙錢,還能到處旅遊……”蘭特顯然不想談論這個問題。
“聽起來傭兵倒是個不錯的職業,就是危險了‘一點’……我們在這片林子裏走了多久了?”
“從突圍的那天算,四天。”
“你發現我們遇見到的狂狼巡邏兵越來越頻繁了嗎?”
“發現了,也許我們過兩天就可以到他們的家裏去做客了。”
“不會吧!”楚征無力的看著靠在樹上閉目養神的蘭特,心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蘭特,你昨天不是說知道怎麼走出森林嗎?總不成你想從狂狼的聚集地中間大搖大擺的走過去吧!”
“我是說也許知道怎麼走出去,你少說了‘也許’兩個字。”蘭特的語氣波瀾不驚,“至於從狂狼的家裏走過去,我倒是也考慮過,不過最後還是否決掉了。”
“你說了個‘也許’……等等,讓我冷靜一下……蘭特,你能說得更清楚一點嗎!”楚征看著蘭特平靜的臉,哭笑不得。
“說得清楚一點……”蘭特睜開眼,朝楚征聳聳肩膀道:“我們迷路了。”
“好的,真是一個好消息!”楚征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不過這一刻他的腦海裏出現的是哈裏聽到這個消息以後必然會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叫聲。
“你的反應比我預計的好,我本來還以為你會衝上來揍我幾拳。”蘭特露出他那精致的笑容,就像酷暑裏的一襲清風,一切似乎又顯得沒那麼糟糕了。
“你這家夥!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楚征給了蘭特一拳,兩人相視而笑。
“我想,現在我們得弄清楚前進的方向。”楚征說。
“是的,但我實在是沒什麼好辦法。”蘭特皺皺眉,實際上這兩天他都在考慮怎麼找出一條正確的道路。
“你該早告訴我這件事的,以後有什麼難題我們得商量著辦!來,給你介紹個朋友。”楚征詭異的向蘭特眨眨眼,打了個響指,蘭特驚訝的看見一團深灰色的氣體出現在了自己麵前。這是什麼魔法,他想,隨後伸出手指小心的觸碰了它一下,軟軟的——楚征應該不會召喚出什麼吃人的怪物吧——氣體劇烈的顫抖了起來,其中發出陣陣笑聲,隨後它迅速的凝聚成了一個手持折扇的書生模樣。書生休閑的整了整衣冠,有風度的向目瞪口呆的蘭特作了一恭。
“初次見麵,蘭特先生!在下棉花糖。”
※※※
腳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的響聲,雖然已經是春天,但夜晚的森林濕氣使得趕路的四個人緊縮著脖子,時刻提防著冷風的入侵。
“你確認前麵就可以出森林嗎?”楚征問到,他有些激動,在棉花糖發現了前方那片空地,並且被逼著親自飛過去考察了一番以後,這個可憐的鬼魂終於得出了結論:那不可能是狂狼的聚居地,除了一些奇怪的動物外自己連一個狂狼戰士都沒看見。
“聖靈之神,您拯救了我們,我讚美您!”哈裏激動萬分,手舞足蹈。
“不是神拯救了你,是蘭特和棉花糖救了你!”楚征拍拍他由於興奮而顫抖的肩膀,示意他快點冷靜下來。
“是的,充滿智慧的蘭特大人和棉……棉花糖先生——請容許我這麼稱呼您,您實在是我所見過的最有魅力的生靈——你們真是我生命中的神!我讚美你們!願聖靈之神賜福於眾生!”哈裏有些語無倫次,他的生命在這一刻突然增加了兩位全新的神祗。
“願聖靈之神賜福於眾生!”走在眾人最前方的蘭特突然也冒出這麼一句。
楚征搖搖頭,他可是堅定的無神論者,至於談到那些鬼魂,說到底他們的本質也還是人,隻不過存在的方式不同罷了。
“穿出前麵的樹林就是空地了。”棉花糖對楚征說,順便提醒了他一下:“注意,在前麵樹下有兩個醜家夥!”眾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從兩個狂狼巡邏兵身邊經過,他們睡的正香,在大家眼裏,這兩人無疑是狂狼中的敗類。
終於走出了樹林,楚征本來已經湧出的一絲感動在一瞬間就化為烏有,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沼澤地,這讓楚征想起了《魔戒》裏佛羅多曾經走過的那些可怕的地方。
在眾人痛苦的表情麵前,一個個沼氣泡從地裏汩汩的冒出來,然後輕輕的爆掉,大家似乎看見了空氣中發散出一股綠煙,一切都在這個糟糕的夜晚顯得如此詭異和恐怖,當然,情況其實還不算得最糟糕,至少還有能讓人通過的道路——沼澤中間時斷時續的形如田埂的土堆——難怪那兩個敗類狂狼可以心安理得的睡大覺,感情是認為沒有人可以從這裏通過。
“棉花糖!”楚征又有想掐死他的衝動,“這就是你所說的空地?”
“這確實是空地,難道這片地上有任何的建築和樹木嗎?別吹毛求疵了!”棉花糖無奈的回答,他其實根本不知道這種地形到底應該怎麼稱呼。
“我現在才明白這片森林為什麼叫沼澤森林!”蘭特歎口氣,話聲裏充滿了無奈。
“棉花糖,飛過去瞧瞧,看沼澤地以後是什麼。”楚征對鬼魂說,他已經完全把棉花糖當成一個偵察兵使用了。
看著棉花糖飛進沼澤地,哈裏口中又開始嘀嘀咕咕著什麼,半晌,他鬼鬼祟祟的溜到楚征身邊,問道:“大人,小人想問一下,棉花糖先生是什麼種族?您別誤會什麼,我隻是好奇而已,好奇而已!”
看見身旁的蘭特也期待的盯著自己,楚征決定先探探口風:“蘭特,你認為棉花糖是什麼身份?”
蘭特沉吟了一會兒,回答道:“當時他突然出現時,沒有魔法波動,所以應該不是召喚魔法;從他可以隱身的特性來看,他隻可能是純元素所構成的實體,而擁有這種實體構成的我們所知道的隻有精靈,可是他的打扮和相貌……不,不可能是精靈!精靈怎麼能容忍自己變成那種奇怪的模樣!”
楚征笑起來,和最初斯克爾的想法一樣,隻是蘭特明顯比斯克爾的閱曆要多的多,其實自己本來也沒想瞞著他:“棉花糖是一個……這個詞用西克語怎麼說來著……魂,靈魂!對,靈魂!”
“靈魂……棉花糖先生是一個人們還沒發現過的新種族了?”哈裏皺著眉頭使勁的想。
“不,我並不是說他那個種族的名字叫‘靈魂’,我是說他本身就是一個靈魂……不,不是他的名字本來叫靈魂,其實這麼說也對……等等,讓我想清楚該怎麼向你解釋……啊,對,是這樣的:他是人死以後變成的東西!是的,就是這樣!你死以後也會變成這種東西的……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做棉花糖……所以說,他是一個人死後變成的一隻叫棉花糖的靈魂!”楚征感覺向這個世界的人解釋這些專屬名詞實在是件很痛苦的事。
雖然蘭特和哈裏都相信楚征不會騙他們,實際上他們根本想不出楚征在這件事上說謊有什麼必要,但畢竟這太讓人難以接受,即使在虔誠國度梅尼達,這種靈魂的提法也隻是出現在希望聖殿的傳講書上,用以向它的信徒證明信仰聖靈之神的必要性,然而,真正的鬼魂卻沒有人見過,至少他們兩人從未聽說有誰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