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夢裏乾坤誰人識鑿開混沌天地新(1 / 3)

莊生夢蝶蝶亦我,張騫有夢夢成真;夢中重重多奇異,要使草原息風塵。

賀蘭大士帶著五百騎士押送漢使前往弓盧水。漢使的寶珠已經送與兩個閼氏,他的鷹和狗被賀蘭大士得到,五個美女,一個在混戰中被射殺,一個失蹤了,另外三個被烏丹得到,隻有一張弓,一把匕首帶在身上,漢使就出發了,牲口牛羊全部被烏丹拿走了。烏丹這一次是大獲全勝,賀蘭大士是慘勝,損失了二三百騎士和馬匹,隻是得到了漢使的一條狗和一隻鷹。

賀蘭大士愁眉苦臉的在馬上坐著,有點心灰意冷,本想學成歸來,在單於身邊建功立業,誰知道不是那麼回事。頭一次帶著十幾個武士抓兩個人,本以為可以手到擒來,誰知道一個沒有抓住,反而損了幾個武士;這一次帶著上千的騎士追捉幾十個漢人,卻被漢人差點打死一半,嚇得手下的武士談及漢人都色變,以為他們會魔法。烏丹又交給自己這樣的苦差事,送漢使去那不毛之地,艱苦不說,還沒有什麼功勞。

張騫雖然表麵上神情自若,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裏卻是隱隱作痛。他在想烏丹說的話,為了所謂的道義,付出那麼大的犧牲到底值不值得?那些人是,都是罪犯,有的還是死罪,早就該死,但是眼看著他們被人斫殺,自己有可能救下他們,隻需要一句話,甚至點點頭就行。自己沒有那麼做。他們的死,自己是不是該負責?還有那麼多的匈奴騎士,他們的死呢?他感覺自己的頭越來越痛,眼冒金星,心神恍惚,他一頭載到馬下。

他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在兩匹馬中間,躺在網絡裏,兩個騎士加持著,頭已經不疼了,身上蓋著毛氈。長期的焦慮,加上那一天的大雨澆濯,使得他的精神高度緊張,才從馬上栽下來,他想起來自己因為什麼摔倒的,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了;對於自己今後會怎麼樣,要怎麼樣也不知道,不知道就不想了。他在晃晃悠悠中再次沉沉睡去。

他們一直走了二十多天,張騫不時地發著高燒,說著胡話,甘父細心地看護,他逐漸好轉,一個是年輕體壯,再是甘父的精心照料,賀蘭見他病了也沒有急催,反而給了一些藥。到了一個所在,一大片荒野,遠遠地有幾棵樹,稀疏的荒草,在東邊一個小山,弓盧水在這裏拐了個彎,向北去了。這時候正是雨季,弓盧水的水漫過了河堤,形成了一個個的小水窪,魚、蛙在水窪裏自在的遊來遊去。賀蘭大士把他們二人留下,帶著人馬急匆匆的揚長而去。

張騫這時候已經基本康複,兩人用賀蘭留下的東西搭了兩個小小的帳幕,怕潮濕,蟲蛇,甘父砍了幾根樹枝搭個床,割了些草鋪在上麵,忙活了大半天,總算收拾好啦。生火,燒水,做飯,張騫在水窪裏用木棍紮了幾條魚,烤了吃了。休息片刻,張騫拿起了丁零王送的弓,勉力一拉,弓弦紋絲不動,他慚愧的放下,這一個來月沒有時間練習,加上生病,竟然弓都拉不開了。甘父勸慰道:“休息幾天,能吃飯了,就行了。”張騫本是個隨遇而安的人,這些日子仔細想來,發現單單的隨遇而安是不行的,必須奮力習練些本事,不能完全依靠別人的幫助,沒有別人,自己也能完成使命才是。如果沒有那麼多人,可能目標更小,更容易,也不會再有這麼大的犧牲了。打定主意,他要求甘父像對待初學少年一樣的對自己,嚴格要求,從頭開始練習射箭。甘父看他非常堅決,事實上兩人也沒有別的事可做,甘父就幫他學習箭術。他在二十步的地方立下一個木杆,然後每二十步立一個木杆,訓練張騫奔跑,訓練張騫的眼睛。

這一天,張騫已經能夠拉五十下弓了,他在木杆間奔跑,雖然已經是寒風凜冽了,他已然光著膀子,渾身淌著汗。在寒風中,竟然飄著一些雪花,心中默算,竟然已經到了八月底了。這地方算來離長安五千裏路,長安這時候正是秋意漸濃,瓜果飄香的時候,這裏已然是嚴冬的氣息。總共二十根木杆,四百步遠,他準備再跑三趟,今天的訓練就結束了。這時候,他聽到了馬鈴響,甘父出去打獵,沒有馬鈴,他順著聲音看去,一個長大的壯士坐在一匹雜色馬上,悠然自得的哼著小曲,手裏拿著一個酒袋,漸行漸近,這人的一張大臉,紅彤彤的,濃眉大眼,梳著高高的發髻,發髻上插著一隻紫紅的瑪瑙簪子,身上穿著細布葛衣,顯得十分瀟灑,分外的精神;跟在他的馬後的是個青驢,上麵一個蓬頭垢麵的人,一個紅色的大酒葫蘆比他的人顯眼的多,和前麵那人相比,他的衣服簡直就是破布片,滴滴溜溜的,到處綻開著,他的臉上是很厚的油泥,看不出臉上的本色,倒是眼睛很大。二人來到近前,張騫上前躬身施禮,高興地說:“二位先生遠道而來,辛苦了!請下馬歇息片刻。小人略盡地主之誼,請二位喝些熱水。”

這時候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那個好像乞丐一樣的人怒道:“什麼下馬?你怎麼隻請光鮮的人,不請俺們潦倒之人?原來你也是個以貌取人的家夥。走了!”打驢要走,張騫上前牽著韁繩,賠笑道:“先生教訓的是!小人沒有顧及到先生的感受,小人請先生原宥!”

那個長大的人笑道:“你個老瘸子!你一會不挑人的毛病會死呀?小夥子,不要理他,咱們歇著。”他下了馬,徑直走進帳幕,他走路的樣子飄飄然的,好像腳不點地,長大的身軀,長大的衣袍,看的張騫羨慕的要死,人還可以這樣走路?

那乞丐一樣的人下了驢子,左臂下忽然多了一個拐杖,看起來十分沉重,好像是精鋼打造,黑黝黝的。他不再多言,鐵拐點地,歪歪扭扭的進了帳幕。張騫看著別扭,這樣的兩個人怎麼走到一起了?一個好像在天上,一個就像在地上。他搖搖頭,奇怪的事情多了,也不是都有答案的。

兩人在張騫的床上坐下,對張騫仿佛沒有這樣一個人似的,大喇喇的好像他們是主人,張騫是個仆從,丐者呼喝張騫給他們打水,造飯,要酒要肉的,胖子卻是隻是喝酒。

張騫一邊做飯,這些天他已經學會了很多原來從來沒有做過的事,造飯自然不在話下。他仔細想來,這二人好像見過。他忽然想到,在單於庭,曾經見過他們,當時他們正跟人爭吵,張騫走過,停了一下,好像爭吵的是賣酒的找給他們的酒錢不對,賣酒的賭咒發誓沒有的事,很多人認識賣酒的,知道他從來謹小慎微,待人和善的很,從來沒有跟人爭吵過,這一次不知道怎麼糊塗,惹了這兩個人,看這倆人不依不饒,賣酒的可憐巴巴的樣子,張騫心中動了惻隱之念,上前勸道:“這人做的小本生意,帳頭往來,有些差錯難免。他有什麼不對的,錯了多少錢,我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