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李揚的堅持,野戰醫院在給方靖邊做了急救手術後,用聯絡小飛機把方靖邊直接送到了後方醫院——也就是設在列多的總醫院,一路上,急救車的顛簸、飛機的起降以及醫務人員的話語交織在方靖邊半迷失的意識裏,他想,是不是自己已經成了殘廢,所以要把自己運回國呢?想到這裏,方靖邊一陣焦急,一陣擔心,又昏迷了過去。
當方靖邊醒來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睛的是一片白色,白色的床單,白色的牆壁,白色的衣服,他掙紮著想坐起來,但腿部和腹部的劇痛立刻讓他哼出聲來,正在給鄰床換藥的護士聽到他的聲音,急忙轉過頭來,還拿著繃帶的手壓在方靖邊的胸口上,說道:“你醒了?先別動,別又把傷口弄裂開。”
方靖邊仔細想了想,終於記得自己在那巴卡河口渡河的時候被日本人的機槍打中了左腿,但這又是在哪裏呢?至少這裏並不是野戰醫院的帆布行軍床,總不是回國了吧?但他立刻記起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伸手往自己腿上摸去——還好,左腿還在,他如釋重負地靠在了枕頭上,那護士看他這個樣子覺得有點好笑,這軍官寧死也不肯截肢的事情已經由野戰醫院的醫生傳到了這裏,果然,一醒來,首先就要確定自己的腿還在不在,難道一條腿比生命還重要麼?
她把受傷的髒繃帶扔進雜物袋,準備給方靖邊換藥,方靖邊嚇了一跳,說道:“你幹什麼?”
那護士倒被他吃了一驚,說道:“當然是給你換藥。“
方靖邊將信將疑地說道:“你是護士?不對啊,我這是在哪裏?我記得野戰醫院的床不是這個樣子,更沒有女護士。”
那護士笑了笑,說道:“你這是在列多,昨天被飛機帶回來的,快聽話,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換藥了。”
這種對小孩說話的態度讓方靖邊隻有苦笑,那護士仿佛猜到了他心裏想什麼,說道:“別說你一個中尉了,就算你是中將,在這裏也得聽我的,快點。”
方靖邊歎口氣道:“我沒說不聽你的啊……”一邊說著,一邊配合著讓她給自己換藥,看著她低頭工作的樣子,方靖邊忍不住問道:“我不會變瘸子吧?”
護士搖頭道:“不會,你送回來很及時,又是瑞沃丁大夫親手動的手術,他的醫術是很高明的。”
方靖邊鬆了一口氣,放下了心,那護士倒有點好奇,問道:“聽說你在野戰醫院的時候,寧死也不願鋸掉腿,這是為什麼啊?”
其實方靖邊那時候已經昏過去了,不過李揚的這種做法也正是方靖邊所想的,在聽到這護士的敘述後,他不由得暗暗感激李揚,心想如果沒有李揚,自己說不定已經永遠都不能站起來,同時也暗暗罵那個說要截肢的醫生,把我的腿當成你的鉛筆麼?想削就削?
方靖邊心情變得好了一點,說道:“腿要是斷了,我就不能打回中國去了,嗯?你是中國人?可在總醫院裏,不是都美國人嗎?”
護士笑道:“我也可以說是美國人,也可以說是中國人。”
方靖邊立刻明白了,說道:“你是美籍華人?”在抗戰時期,很多華僑捐錢捐物,除了東南亞一帶的華僑,就以美國的華人最為踴躍,由於經濟困難,物資有限,方靖邊他們在上學的時候,就經常使用華僑捐贈的物品。
護士點了點頭,這時她已經換好了藥,叮囑道:“不許亂動,小心傷口會破裂的。”
方靖邊挺佩服眼前這位護士,別的華僑是捐錢捐物,她卻連自己都捐了進來,來到這遠在萬裏之外的異國他鄉,替自己這些素未謀麵的士兵換藥,於是他舉起還能動的手來,給這位小護士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護士又好氣又好笑,說道:“我又不是你的長官,你給我敬禮幹什麼?”
方靖邊有點尷尬,笑著道:“這是感謝你替我換藥。“
護士笑彎了腰,說道:“行了行了,那就放下來吧,我可不會還軍禮,我還有事,你好好待著,有什麼事情就讓值班人員叫我。”
趙小樓雖然從小就出生在美國,但從小受的教育確是傳統古典的,這與她精通國學的父親有關,於是在美國報紙大肆報道“在緬甸的光榮遠征”後,她從醫學院報名來到這裏,成為了一名護士,雖然這是出於對民族的感情和年少的熱情,但時間一長,不免開始對這種枯燥的生活有點厭倦,不過這幾天和方靖邊聊天倒是挺不錯的,和其他傷員不一樣,方靖邊並不怎麼熱衷討論自己的光榮戰鬥曆史,往往是在趙小樓問到的時候才隨口回答兩句,他更感興趣的是美國的文化和曆史,經常纏著她問一些問題,而在某些古典文化上,經常能有她產生他鄉遇知音的感覺。